“尊主。”长平王脚步沉重将要穿过拱门,拐角之时,有灰袍男子自墙头落地屈膝一拜,“送药的小宫女,如何处理?”
铜面男子本目不斜视恍如未闻。却在经过百沐身侧之时蓦地身形一歪,而后疾步一闪,扶上路旁树干。
自胸腔内闷哼一声,夹杂着某些不明的咕噜咕噜的杂音,听着像是喉头有东西在哽着一般。可长平王只是垂首而慌忙掩嘴,连声轻咳都未闻。似乎是为了掩饰,但那样子只能是在某种程度上更坐实了百沐的猜测。
受伤了?这声音百沐不是一般的熟悉,那是喉咙有血时候才会出现的。
百沐情急,跟了近前,担忧不已唤道,“尊主……”
长平王腾出扶着树干的手随意摆了摆,阻止了百沐的靠近,哽了许久这才从怀中摸出帕子轻擦擦嘴角,淡淡道,“放了吧。”
“可是――”百沐不安至极。
进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王妃手腕脚腕经脉尽断,就算有什么也不会是因为她。难道——百沐若有所思的瞥向离院门不远的方向。
截了那小丫头之后,百沐就安置到了那处。莫不是与那丫头有什么相干?
直至素素出来的时候的对话百沐还是听了一些的。所以这也是某种程度之上百沐拦截素素的原因。可若是王爷真的是因为那小丫头而成现在这般,那又如何能放走?
而且,就在长平王将手帕攥着塞回胸口的时候,百沐眼尖的看到了那上面斑斑的血迹。心下一紧,愈发担忧,“尊主,不说旁的,单说那丫头已经知道王妃此般情形也断不能放出去啊。这若是叫北越那边知道了的话……”
“事情是瞒不住的。”长平王沉声,微微转头眸光低沉的遥遥望着寒风中萧瑟的屋子,轻声道,“现在秦珏若是知道她这般许还是好的,怕就怕跟在太后身边知道些什么。”
百沐不解,“那秦珏不是在救治太后娘娘么?单单一个医者,又非心腹,太后娘娘若是有些头脑,兴许就不会把关妃娘娘的事情说出去的。”
长平王失笑不已,可因着这声轻笑无端又勾起了喉头的瘙痒,蓦地又是一声闷哼,接着便是压制也压制不住的连续的咳嗽。
“尊主!”百沐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扶着男子稍有些不稳的身形,手指不经意抚上男子手腕,却突然像是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尊主,你中了毒?!”
长平王不为觉察的拂开百沐扶着的手臂,眼底却是罕见的柔和一片,只道,“若是连你都能看出来的毒,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话是这样没错。百沐自己也知道关于毒物一类,他也只是因为十三的关系略懂皮毛。可是心底还是有一阵一阵的不安涌了上来。
可是分明在之前,他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其一,大概是因为男子很强。强到即使是在过去腿脚尚有残疾的时候放任他一人,百沐也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这人的安危。
其二,大概是因为先前那个选择的机会吧。
百沐觉得,自从男子于南城门说了那句话之后,他自己的心思与先前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或许,在那人心中,旁的事情还是占着一些分量的。也或许是因为那人总是冷冰冰不甚言语,所以看事情反而较他们这些人更为透彻了一些。
尊主是知道的。他对于那鹅黄衫总是致力于惹祸的小女子的那份隐蔽的小心思。
也是第一次,百沐觉得,他似乎不再只是单纯的是一件利器,或许,终于成了一个人了呢。
“可是……”百沐欲言又止。
长平王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末了顿了顿,却是由接续上先前那话题,“秦珏与太后之间不是那么单纯的医患关系。再者,秦珏若是真懂医术,又何至于连她中毒都未曾发现呢?而且,”
长平王稍迟疑了些,似是在压制心口的咸涩,待无恙了,这才接着道,“太后恐怕还不知秦珏真实身份,若不然以太后那般不肯服输的性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么有力的盟友呢?”
百沐听着这话终于还是沉默了。只是想了想之后又犹豫着开口,“那太子殿下那边尊主又作何考虑呢?一直关着也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毕竟,太后娘娘耐心有限,若是得不到满足,属下怕……”
“破罐子破摔么?”长平王轻轻接过话头,却没有继续回应下去。但是那铜面之下的嘴角竟有些微微上扬着。
这神情百沐见过许多次,一般流露的时候代表着眼前的这人大抵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
虽然未曾言明,但是此刻的百沐却较先前更为相信了。
而在这时,长平王已经缓步前行,若是忽略那抚着的胸口以及略微不稳的脚步的话,似乎也就是个正常人了。
只是没走了几步,男子突然脚步一停,冷声吩咐,“叫十三回来一趟!”
大概是因为印象当中女子太过于顽劣的关系,而且很多时候,叫过来不是挨骂就是数落,甚至叫百沐带话的次数也不少——虽然到了最后都被他吞到了腹中消化掉了。所以此刻,百沐本能的紧张不已。
万年紧绷的冰块脸有一瞬的慌张,随即紧跟而上,冷声而恭敬的询问,“尊主的意思是……”
长平王驻足,眉目冷冷的斜斜瞥过,“怎么?”
虽然男子的目光极为平静,百沐却无端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大概也是先前已经给了选择的关系,百沐觉得他好似已经在心底默认了这种秘密的共有,也就自然而然的在这人面前不再尽全力去掩饰。可就是男子这一问,以及那人唇上渐渐弥漫出的青紫让百沐突然联想到,既然中了毒,需要的可不正好就是一个可以解毒的人么?
百沐垂首摇头,“无事。”
可末了百沐又突然想到那被他禁锢了的小丫头,跟着追问道,“尊主为何不从那小丫头处下手,毒,该是她下的吧?”
这个时候长平王的目光却又幽幽转向了方才出来的那屋子的方向,犹如无奈一般的开口,“这也是本尊想要吩咐你的另外一件事情。太子园子那边,多派些人盯着。慕子恒不在,有些人自然愈发寂寞难耐了。”
通过这话,百沐已然清楚今日里来送药的丫头是从太子园子那头过来的。这样的话,倒也算是对下毒的对象是尊主的解释了。
但是百沐不解的是,这毒究竟是如何下的?又是为何,尊主明明知道是太子那边的人动的手脚,却还要放那女子离开呢?而太子不在,太子园子那头能这般明目大胆下毒的人,又会是谁呢?
长平王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而实际上,百沐也清楚,这人能与他解释这么多,已经是相当例外的情形了。
盯着那紧闭的屋内看了片刻,长平王终于还是按着既定的路线离开,只是最后仍旧有话破碎的传入了百沐的耳朵。
那人道,“这几日的药,都由那女子来送吧。”
素素没有想到还能活着出了长生宫。
原本被那灰袍男子敲晕了时候,那一刻,满心觉得她不会再有机会醒过来了。
这宫中莫名其妙死了的宫人不在少数,素素曾有听说,有被剁了喂狗的,还有被杀了扔到乱葬岗被豺狼啃食的,甚至有的时候就是在御花园的湖中也有飘过浮尸——不过从来都没有人关心死了的究竟是谁。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深究那些人死亡的原因。
素素冲撞了时下正得意的长平王,甚至还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死亡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了。
然而她却偏偏踩了****运活下来了。
是那灰袍男子亲自与她松的绑,甚至还贴心的将她送到了长生宫门口。然而就在素素转身,那大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男子一句话让松了一口气的她立马如坠冰窟。
那人说,“王爷说了,这几日的药就劳烦姑娘了。”
素素伫立在宫门口,望着那最后砰地一声合上的大门,登时欲哭无泪,没有敢说,原本她准备再也不来长生宫的!
这般处理难道不是在告诉她,她其实并不是被赦免,而其实是延时几日被处死的么?
不过素素觉得她还是绝望的太早了。
从长生宫出来之后,她绕道去了趟御医院,要了个医治喉咙的药方,耽搁许久,回到太子寝宫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将至的时辰。
冬日的天色本来就黑的早,从大门进,到达红侧妃居住的院子之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素素想要与小红报个平安,这便去了女子居住的屋子,只是还没有走近,那泛着柔和光晕的屋子中,已然有女子张狂的笑声穿透暗夜传了出来。
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么?印象当中,女子虽然会笑,却不会笑成这般。还是说,太子殿下安然无恙了?
素素正想着要不要进去道一声恭喜,然而内里那女子言道,“耽误了本宫的大事还妄想好过未免也太天真,素素那丫头,今日定然是交待到长生宫了!”
“太子妃娘娘英明。只是,那小蹄子该不会把您供出去吧?”素素紧紧攥着衣摆,这声音她是认识的,是太子妃身边时常跟着的老嬷嬷,确实记得是叫做容嬷嬷来着吧?
“哈哈……”女子大笑,“她自己都不知那药被动过手脚,又如何能反咬本宫?况且,若是真的碰巧将那云婉药死了,也少了太子殿下的一块心病,对于太子殿下登上皇位确实大大有利的。太后娘娘想必也很喜欢吧……”
暗夜中,素素眸子犹如换洗过一般的明亮,然而后背却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