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子的颜色在红与黑之间来回转换,像是在于本能的嗜血欲望做着殊死抗争。她不断后退,望着眼前这群鲜活的生命不断向后撤退!她能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与厌恶,他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那就像在看一个满身是血无恶不作的怪物!
——不,不,我不是怪物!我是塔尔中高高在上的城主,所有人都尊敬爱戴的城主!怪物只是住在我的身体里面,它总是借着我的身体撩起杀戮,那不是我!
她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众人,沾满鲜血的双手徒劳的伸在半空之中,身体一直是向后退。恍然间栎岚的话又飘进她的耳中,“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她的声音冷涩而悲苦,声音不大,也只是在说给自己听罢了。
转眼,一道红色身影瞬的移动不见,不知去向。
像是猛地惊醒,煊祭护法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算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怡河体内被种下了冰虫这种东西的人之一,可就是想到了这里他也不懂,为何这冰虫会在说到栎护法的时候苏醒?!
容不得他再多想,接下来他和另一位护法交换眼神,轻一点头后便行动起来。
他们指挥着躲在角落中的俾人将那两个尸首抬下去,安抚巫族之人的情绪并让他们先行离开,然后便亲自将那血泊中的残破尸首用烈焰之火焚烧殆尽。
诺大殿宇,终于在乌云将月光完全遮住后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空寂,只是在今夜之后更多了分血腥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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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怡河慌乱的寻找着装有药丸的木典盒子,豆大冷汗从她的额间滴落。她那黑血沾染的双手在抽屉中来回穿梭,扫乱了安置整齐的敷粉,画眉与胭脂,晃得竟将一支做工精细的簪钗环佩扫落地上,瞬间折成两半。
将药生生吞入肚中后,仿若没有了力气般,她顺势坐在了地上,让头抵在桌角,眼中是一片的空洞。
就在刚刚服用药丸之后,她体内的冰虫便又陷入了熟睡之中,而她的身体也已感觉不到噬咬与冰冷。
但为何没有了冰虫噬咬的她心中反是更疼了?那感觉就像一双巨而有力的手将她的心紧紧攥在手心,只要再过片刻便会将她的心捏成碎片,而她却无能为力。
长时间的安静过后房间传出低声的呜咽,然后是隐忍的哭泣,再然后竟是放声大笑!
只见身着血红衣袍的女子将头努力的向上仰躺,眼睛不甘地睁到最大,而莹莹泪水就沿着眼角向下滴落地上,转瞬又被木质地板吸入缝隙之中不见踪影。
“哈,哈哈!”她疯了般的大笑,像是要将心都笑出来,“栎岚,你真是好狠啊,好狠啊!百年前我还被关在小黑屋中就费尽心思骗我,如今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走了却还要骗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城主这个虚名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放下了一切的刺人的骄傲与自持,她疯了般的大笑,笑的眼泪都止不住的向外流淌,一如她十三岁那年于苍冥山顶的悲绝笑颜,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惊,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哀愁,能让一个如此明媚的丽人笑着流泪!
“一切都是骗我的,一切都在骗我!可怜我还跟个傻子一样相信你,可怜我竟然会为了心中那该死的感情将弑亲之仇放下!为什么,哈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竟然连手刃仇人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手狠狠的捶打着胸口,而粘稠的黑血就凝固在她的整个手部,看起来恐怖异常。
不是没有勇气手刃仇人,而是不能手刃仇人。
她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是被计划着来到人世的,她父母的命途都掌控在别人手中,更何况是她?
她只是一个计划的产物罢了,而从冰虫种在身体的时刻起属于她的任务便开始了。
从被当成个怪物般关押在一片黑暗之中时起,到放她出去与各种猛兽决斗厮杀,再到后来的让她与父母见面却见到一群尸首,到了最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事情。
而他也就比自己大五岁啊,为什么那时的他心机能够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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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栎岚护法从苍冥山返回自己的居所,高俊的身体中透着的是一身的疲惫之色态。
怎奈才刚回来的他便被匆匆赶来的煊祭护法堵在门口,说有要事讲,让他随同去个地方。
没有办法,他连这沾满泥土衣袍都来不及换下便随着他一起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一处荒莽的山丘之上,迎着清风,两人都是负手而立。
……
“左护法的坟冢就在前面,不过那里面也只是个空棺材而已,没有他的骨灰。当时他的四肢已被砍断,天灵盖也被城主震的稀碎,没有办法,我和忻护法只能当场将他的尸首燃了,并合力将他的残灵超度,希望他能渡往极乐吧。”他说的黯淡。
栎岚也是望着前方坟冢,眼神转忽不定,淡淡出声:“她…,城主真的只为这事便杀了左护法?”
在他的印象中,怡河一直是个冷静又自持的女子,尤其是在登上城主位置之后,则更是令他捉摸不透。那深的看不到底的眼神,那疏远又冷淡的话语,那娇小又倔强的背影…,现在想起来都让他觉得心痛。
——为了他发狂了吗?若是如此,他还真想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啊!一定是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吧,也对,她最恨被人欺骗了,如今以为他背地里与她隐藏的威胁一直联系着,她也一定会多想吧。
他深叹口气,清秀的脸庞布满了憔悴之色。
“是啊,想来是城主体内的冰虫苏醒了,而正巧左护法当时又说出如此大胆之话,所以在殿上城主才忍不住将他杀了吧。”煊祭护法转身看向他,突地话语转为严肃,“只是当夜城主的手法也太过残忍了,不仅杀了两个巫族圣姆,更是将左护法的双腿和手臂砍下,他的天灵盖也被城主一掌打碎了,底下的巫族首领们都睁眼看着呢啊,真是失了一个城主该有的行事作风。”
毕竟是年岁大了,说到激动处竟连声音都在颤抖。
“是吗,…确实够残忍的。”一边嘴角扬起,栎岚苦笑。
——冰虫的噬咬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忍住的,那是蚀骨侵心的痛啊,而她却要独自一人来承受,真是太残忍了。
“幸好,第二日城主便又恢复了常态,虽然没有对那夜的失常作表态,不过还是将一个名叫咛茗的首领提携上来了,如今他成为了代替左荼的新任护法,也算是对各巫族的交代了。”
“咛茗?”,望着前方荒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话语迟疑,“那不还是个孩子吗?”
“不,虽然年纪相对你我来说还是很小,不过他已经成年了。而且他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啊,要不然也就不会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成为一方统领,才过四年便又升任护法一职。”说到此人煊祭的眼中满是赞许与认可。
听他这么一说栎岚才发现,原来他对那人的印象也就停在了十六年前,那时的他,确实还是一个孩子。
十六年前,位于塔尔中北部的一个座雪山发生大面积崩塌,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屠毁近半,而他则随着怡河亲临当地指挥救灾工程。
那是深冬的清晨,就连一个成年壮汉双手伸在空中不消一会儿都会被冻得僵住,而却有一个小孩,在这寒冷天气中徒手挖着雪堆,周围没有一人作陪。
他的双手已经冻得发紫,可手中动作却一直没有停顿,小嘴倔强的撅着,眼中闪着坚韧的光,不停地在雪堆中刨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而当日他就和怡河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整整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他可以做多少事,怎奈怡河就那样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孩子,无奈,他也只好陪着她。
终于,像是挖到了什么东西,他停了下来。那是一具比他更小的孩子的尸体,身上只穿了件薄衫。
后来那孩子抱着尸体走了两步便晕倒在地,见此,怡河则遣人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帐中,不仅令他为那孩子配药治疗,竟还亲自照看他!
后来他知道,那孩子叫咛茗,只是一个孤儿而已。
当年一个在雪地中刨雪的孤儿,如今却和他是同等地位了?这让栎岚心中略有些不爽。
“嗯,确实是个很有实力的人,想必日后定会成就一番丰功伟业。”略有敷衍地,栎岚也顺着夸奖那个叫咛茗的人。
只是煊祭护法好像忘了,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二十岁便坐上了护法一职,百年风雨间,至今仍是塔尔中不可小觑的中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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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此事发生之后,怡河对他更是冷淡。虽然仍旧如常般器重他,只是那望过去的眼神,那冰冷的话语,那信任中掺杂的防备之色,都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着他的心,让他每想向她解释为什么会去找那女人时,欲言又止。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把自己当成最信任的大哥哥,再也不会当冰虫噬咬时哭着对自己说好痛了。他们之间就像隔着道无法逾越的冰河,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注定被她防于身外,靠近不了她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