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连陌从来不相信巧合,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长得如此想象之人。
她已然认定,柳承澜和此人是同一人,他坐在南萧国二皇子的身边,地位应该不容小觑,萧正南的兄长?或是朋友?
因为笃定那日柳承澜不曾看到她,所以,她若无其事,落落大王地坐到了寻常时刻坐得的椅子上,本是双人的座位,只是,因为慕倾屿没来,所以,让唐连陌觉得少了许多人,虽然此刻金銮殿内济济一堂,可是,主心骨不在,唐连陌没来由地没了底气。
此时的凤慈宫中,伊铭站立在太后跟前。
自始至终,太后只和他说了一句话。
“爱卿可还记得血骷髅?”太后冷冷的声音,对着伊铭说道堕。
伊铭微微垂头,紧闭双唇,面色显得更加黑了。
那件事情,如此触目惊心,他如何不记得?
太后这些年来一直提点他这件事情,生生地把他从要做一个好官的路上给拖了下来。
“记得!”他说道。
没有一滴血,没有刀伤剑戳,却已然在他的心里血雨腥风,那个凄苦的夜,大雪纷飞----
“剩下的事情,哀家就不需要说什么了!”太后站起身来,“今日,南萧国太子和二皇子都来了,为的是让唐连陌去南萧国当二皇子的妃子,哀家希望这事儿,京兆府尹就不要管太多了,另外,车莞儿的事情,你心里也定然有数的---”
接着,她就站起身来,朝金銮殿走去,今晚是关键的一搏,胜败皆在此,若能够趁此机会将唐连陌除去,她便少了这个眼中钉,今夜,她必须坐镇,伊铭尾随她的身后。
太后去了金銮殿,皇上早知她会来,已经命人在旁边给她放好了椅子,明晃晃的颜色有些乍眼,安凌洛则有些担忧,看了唐连陌一眼,唐连陌眉头紧皱,似乎随着太后的坐下而显得更加紧张。
“开始吧!”太后随口说了一句,声音温和,却掩饰不住她的兴奋之情,唐连陌则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
南萧国太子萧正侨开口,他好像特意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多此一举,其实,他的身份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已经知晓了,除了一个人——唐连陌。
接着,他说起了南萧国人极爱东豫王酿的四时花酒,皇上尤其喜欢,特意交代,若是二皇子选妃,此女子必须深知四时花酒的名称和品性,以及味道,接着,他拿出了南萧国皇上的圣旨,圣旨上的内容和他说的话如出一辙。
而南萧国的二皇子也蒙在鼓里,父皇为何会有如此旨意?
唐连陌心道:糟了!
慕倾屿已经派小凤凰教过她如何识别酒,她也早已经铭记在心!
慕倾屿究竟是何意?难道她一早便知道南萧国皇帝会有此道圣旨?难道他早就想让唐连陌嫁去南萧国?所以提早便让她学习了?
慕倾屿,亏我还当你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竟然如此待我?简直居心叵测!
唐连陌恨恨地想着。
“孤已经为唐小姐准备了几样酒,请唐小姐品尝一下,然后告诉我们此酒的名称,并告诉我们这是用什么酿成?”南萧国太子萧正侨望着唐连陌,眼神凛凛,目光射向唐连陌,却是若有深意---
而且,他方才称呼唐连陌为“唐小姐”,而没有称呼她为“东豫王妃”,似乎对唐连陌的封号置若罔闻,难道唐连陌的南萧国必然去定了。
唐连陌的心理防线已然被打击了个够!
唐连陌却不曾顾及此,她担心今夜自己真的会成了南萧国二皇子的皇妃,此种念头在她的心里荡漾,思绪翻涌,极为不安。
侍女已经将托盘放到了唐连陌的面前!
“且慢!”太后说道。
唐连陌的心里猛地一个惊惧,这个老毒妇,又出的什么馊主意?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后。
“若是明明唐小姐尝出来是什么酒了,却偏偏不说,又或者故意说错,那该如何?”太后说道。
此时的唐连陌,心里恨不得那一把刀子凌迟了这个老毒妇不成,她现在也开始叫她唐小姐了么?皇家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太后,在一切尚未定局以前,似乎已然知道了结局!她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而且,尝出来了是什么酒,却是不说,唐连陌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如今,老太后已然把她的道路阻隔,她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容易!”萧正侨说道,他眉目如画,神色坦然,“我们南萧国斗酒的使者在这里,”他的手比量着身后的使者,是上次和小凤凰斗酒的瘦高使者,“若是唐小姐明明尝出来这是什么酒,却是不说,她的本能反应会是真实的,毕竟神情不会骗人!”
真是糟糕了,唐连陌真不晓得若是明明尝出来的话,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来了?此时,她恰似笼中鸟,扑腾不得,看着托盘摇曳闪烁的酒,琼浆玉液,碧波闪银光,她的心却似长了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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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连陌端起了左手边的酒,轻抿一口,微微皱眉,心道:咦,怎么和小凤凰上次给她酒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偷眼向南萧国的使者看去,他目光如炬,打在她身上。
“这是--天山雪梨酒!”唐连陌似乎有几分不自信的态度,因她不知道该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才能够骗得过南萧国的使者,所以,此刻,便只好破罐破摔,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表情,去南萧国就去南萧国吧,反正除了赵隐,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副模样!
她又端起了第二杯,轻抿几口,清香的味道扑入鼻息,“这是灵武黄甘桃酒!”
“这是骆驼杏黄酒!”
“这是矮丛蓝莓酒!”
唐连陌一口气喝完,拿袖子轻擦了一下嘴唇,皱眉沉思,奇怪了,为何今日给她端的酒和那日小凤凰教给她的一模一样?四时花酒何止上百种?为何南萧国就端了这四种?是巧合?还是这四种酒非常特殊?
唐连陌不知。
只见南萧国的使者和南萧国太子摇了摇头,似乎非常失望的样子,接着使者又在南萧国太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方才整个大殿屏息以待,一根针都能够在空气中作响的、静谧的大厅,此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东豫王妃已经是南萧国二皇子看中的人儿,去不去南萧国,已经在此一举,看起来,太后也很紧张!
唐连陌坐到座位上,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南萧国的使者站了起来,说道,“看起来,唐小姐对酒还是不十分熟悉的,这四种酒分别是雪花梨酒,佛桃酒,乌蒙杏酒,以及北高丛蓝莓酒!从唐小姐的表情看起来,先喝了酒,然后略作思考,才说出来的,没有绕脑子,说得都该是真话!”
众堂哗然!
除了一个人,他一直低头,在悻悻喝着闷酒,似乎殿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个人便是伊铭,方才太后的一席话又在他的耳边回荡。
唐连陌惊异,心漏跳了半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她不符合南萧国皇帝的要求么?那这南萧国还要不要去?
她先瞥向太后,太后铁青着脸,一脸怒容,随即又看向南萧国太子萧正侨,他眼神中泛着笑意,正看着唐连陌,而萧正南神色微恙,似是不满,不过这是皇上的圣旨,他亦有口难言!
这是什么意思?
从众人的表情分析,唐连陌这是去不了南萧国了是么?
不过,还没有人宣布,她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了。
“东豫王妃不符合皇上的要求,所以,还是留在祁天国吧!”萧正侨说道。
称呼终于从“唐小姐”变成了“东豫王妃”!
此话不啻于一道赦令,让唐连陌始终难安的心终于放下了,纵然太后想把她远嫁,可是,南萧国的皇上不同意,一切都白费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可是,太后那个老毒妇会饶过她么?
大殿里人人神色各异。
皇上一直垮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安凌洛也长吁了一口气。
唐连陌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赵隐,他欣慰闭唇,微微点头,因为站在大殿万众瞩目的地方,所以,他的动作很轻,除了唐连陌,并没有人注意。
太后煞费苦心的此计,没有得逞,可是此刻,她也只能息怒停瞋,强颜欢笑,心道:经过此次,聪颖如唐连陌,定然知道她的意思了,必会提高警惕,而她的下一计,要想使用,定是难上加难。
这时候,殿外响起了吵嚷之声,一个细细的女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唐连陌要毒害我家夫君,我自然来讨个公道!”慕倾桦的声音传来。
赵隐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她来捣什么乱?嫌唐连陌身上的麻烦还不够么?
唐连陌眉头微敛,看起来,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一切都在针对她。
慕倾桦刚刚成亲,头发在后面盘着,与往日的小姑娘打扮已然判若两人。
她此次来,太后并不知晓,不过却正合了太后的心思。
“端王妃说什么?”太后阴沉的笑意在唇角敛开,方才慕倾桦的话早已进入了她的耳朵,她不过想让慕倾桦重新说一遍,让众人洗耳恭听罢了。
端王妃命人端来一样东西,呈现在众人的面前,竟然是一只死猫。
这只猫四肢僵直,浑身发硬,口吐黑血,一看便知是中毒而死。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我成亲那日发现的,在我和端王喝过交杯酒以后,他的杯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放上了毒药,恰好,那日,端王府兵器房失火,我夫君去了兵器房,所以才不曾喝,酒洒了一滴到地上,端王府的猫正好经过,不经意地舔了一下,就已经是这样子了!若是我夫君喝了喝了,那此刻----”慕倾桦“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似乎还有些后怕。
若是喝酒的是端王赵隐,那此刻,守寡的就是她了,“太后,为桦儿做主啊!”
唐连陌眉头紧皱,这明明是太后的毒计,火是她让灵儿放的,如何现在这屎盆子又扣到她的头上了?
她现在只怪她上次,在后院里,她忘记问慕倾屿太后是如何毒害赵隐的了,到现在,她都想不通,脑子一时慌乱,同样的酒壶,同样的酒杯,为何一个人喝了便没有事情,另外一个人喝了便中毒身亡----
脑子中灵光闪现,难道是那把壶---,那个侍女---
可若是说了,必然会把太后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那太后更不会放过她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隐的声音传来,“太后,清欢郡主年少贪玩,喜欢开玩笑!”
“赵隐,你----”慕倾桦一条腿屈了起来,执拗发怒的眼光看向他。
“你别闹了!”赵隐说道。
酒中含毒这件事情,他并不知晓,他也原本以为这是慕倾桦来陷害唐连陌的,此刻不禁有些负疚,唐连陌刚出火坑,如何能够为了他,再入地狱?
“为何那日你我成亲之礼,只有唐连陌去了,二哥哥却没有去?为何她偷偷摸摸的,在众人都去了兵器房之后,她却走到案几前?不是去放毒药是干什么?为何在兵器房的火熄灭以后,端王也回到了喜堂,唯独她不见了?这是给人贺喜的正常礼仪么?”慕倾桦说道。
唐连陌蓦地脊背发凉,她要如何说她那日是去救赵隐的?她以为自己不过隐没在众人之中,并不会引人注目,想不到慕倾桦虽然隔着红盖头,却早已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此时,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必然会触及到太后的利益,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退,只能是她要杀害赵隐!
若是将太后要毒害赵隐的事情说出来,则更是大忌!
一来她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然而她和太后地位身份悬殊,定然不会是太后的对手,二来,如果当着众人的面,把太后要毒害赵隐的事情说出来,将这层面皮撕破,此后,太后必然会无所顾忌,那么赵隐的命便危在旦夕。
唐连陌笑笑,看似淡定,大义凛然,胸中无所顾忌的样子,说道,“听闻成亲当日,端王的储令剑丢了,又听闻,清欢郡主一直喜欢东豫王!”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让朝中众人自行揣度。
意思已然很明了了,储令剑丢了这样的事情,她不去查,反而去追究这件事情,而且,现在赵隐好好的,没有中毒,所以唐连陌那时的心思,无法体察,第二点么,就意味深长了---
慕倾桦一向喜欢慕倾屿,对于已经成为东豫王妃的唐连陌,自然怀恨在心,争风吃醋加陷害---
唐连陌已经坐下了,轻执酒杯,喝起酒来。
观之淡定,实则脊背发凉。
也是到得此时,她才明白太后害人的玄机,原来是那把酒壶!
慕倾桦已然被唐连陌堵得说不出话来,以为今日胜券在握的事情,竟然被唐连陌这番羞.辱。
这时候,慕倾豪匆忙从殿外走了进来,拉住慕倾桦,说道,“太后,妹妹今日冲动,还请太后原谅!”
唐连陌的目光朝着慕倾豪看去,感激的目光可见一斑。
太后说道,“罢了!”
为何她今日又输给唐连陌了?
赵隐无恙,所以,即使唐连陌下毒,也无法判罪,而且,今日满心以为唐连陌回去南萧国的,竟然就这样失败了---
这时候,有一名侍卫匆匆进殿,跪下,说道,“启禀皇上,太后,东豫王来了!”
太后心思略略缓了缓,心道:东豫王?他终于来了!
殿内的众人,精神也重新抖擞了起来,似乎有一种感觉,今日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戏码,不过是为了那个人。
而刚才发生的腥风血雨,扣人心弦,在东豫王要来的那一刻,忽然变了云淡风轻,什么事儿都不再是个事。
而今晚的主角,才刚刚登场!
东豫王一身玄色蟒袍,进殿之时,双手负立身后,目光却是洒然而漫不经心,高大身影走过的地方,带了很大的酒气。
唐连陌的目光锁住他,不是说过不来的么?为何此刻又来了?
慕倾屿的脚步在唐连陌身前的案几边停住,却是目不斜视,慵懒的目光向着皇上的方向看去,唐连陌已然闻见了好大的酒气,喝醉了?明明醉了还来干什么?
慕倾屿给太后和皇上请安,直言此来的目的,“带王妃回家!”
堂下众臣都在窃窃私语,他不知道今晚上王妃是来干什么的吗?好像东豫王妃不过是出来玩耍了一趟,天色已晚,夫君便出来寻了。
可是,方才东豫王妃在刀尖上滚了一遭,他可知道?
为何他的面上看起来如此云淡风轻,似是对前事没有半分知晓
呢?
而方才那位一直低头喝闷酒的伊铭也抬起头来看着东豫王,神色郑重,似是有万千言语。
大家的目光都朝着太后看去。
良久之后,太后悠然开口,说道,“东豫王妃今日也累了,随东豫王回家去吧!”
唐连陌登时愣了,即使要回,不是也应该去京兆府么?先前京兆府尹只是说让她回家看看,并没有说过不让她回去啊?
她一脸惶惑。
皇上已经宣布今夜的事情已毕,请大家散了。
纵然再不甘,可慕倾桦还是被慕倾豪拉扯着走了,赵隐看到慕倾屿在此,本来要和唐连陌说几句话的,可是终究未说,随着皇上走了。
整个大殿上只剩下唐连陌和慕倾屿。
殿外传来蚁虫的浅叫,唐连陌方觉,夜已经深了。
与慕倾屿相顾无言。
“爱妃,还不回家?”慕倾屿问道。
唐连陌愣神片刻,良久才说到,“哦!哦!”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在慕倾屿的身后,随他走了出去。
刚刚出殿门,春日的微风吹来,暖暖气息渐入了唐连陌的鼻息。
“王爷怎么来的?马车呢?”慕倾屿一路步行出了宫门口,唐连陌自然诧异,忍不住问道,因为,皇宫和东豫王府的距离还有些远,寻常时刻,唐连陌都是坐马车或者轿撵来的。
此时已经出了皇宫,慕倾屿的脚步慢了下来。
夜阑人静,黑幕低垂,星子引路。
慕倾屿瞟她一眼,说道,“马车如何能够穿过柳叶眉梢,施展游壁神功?又如何能够贴壁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