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小店掌柜
此次由卫西郡西卫城取道北上,所经郡城皆与来时不同,风光自然迥异。武安北来时躲在车中,外面情形一概不见,此时大病初愈,策马扬鞭,好不畅快!
甫一出城,但见野草芬芳,流水潺潺,四面青山郁郁葱葱,飞禽走兽杂居其间,一派人间盛景。行了两日,转过一个山口,但见黄沙漫漫,一望无垠。一块块草甸子贴在黄沙上面,由浅绿到枯黄,一路向沙漠铺展开去,如生了疥疮的癞皮狗。远处沙丘起伏不定,随风滚滚流动,一直流向天边如山的白云。
二人勒马观望,早已望而生畏。两匹马也不断喷着响鼻,四蹄向后乱退。
石磷道:“小侯爷,想必这片沙漠就是西流沙海了。”
采苓奇道:“爷爷,既是沙漠,为何又称做海?”
武安北道:“我听义父同我讲中州图的时候,提过此海。一说两百年前这里确是一片汪洋大海,遭倭妖混沌灭元旦轰击后,海水蒸发殆尽,才成为沙漠;另有一说,这里原本就是沙漠,只因广阔无垠,黄沙流动如水,当地百姓称之为海。”
“哇,这都知道。小武哥哥你当真了不起!”采苓忍不住又是吐舌又是竖起拇指,佩服的紧。
石磷道:“小侯爷博学。只是这沙漠浩瀚无垠,要过去的话,非做足准备才好。看前面已无村镇,咱们还是回头到方才那个野店里准备准备。”
“只好如此,恐怕要被那店小二耻笑了。”
“是啊是啊,怪不得刚才那店小二说什么‘去而复返、自寻烦恼’。”
三人拨转马头,远远便见店小二早在门口迎候。到的门口,那小二打了一躬,说道:“饭菜早已备下,客官请进内歇息。”
采苓道:“咦,你这个小二,装的倒很淡定,必在心里嘲笑我们。”
小二道:“哈哈,你这女娃娃有意思。你们这种小二我见得多了,没啥可乐的。我若每个人都嘲笑一番,只怕早已笑破肚皮喽。”伸手接过马缰,牵去后槽喂马去了。
三人讪讪而笑,踱进店内,见中间一张桌子,摆了两荤两素四个小菜,一壶老酒。四周桌子全都空着,并无一个客人。掌柜的抬头说道:“几位先吃着饭,有什么事,待小二回来再说。”又低头算账去了。
小安采苓就要坐下吃饭,石磷忙伸手拦住,使眼色让他们别吃。自怀中掏出一根银针来——乃是缪甘霖留给他的,插入酒菜中试试了,颜色并无改变。这才放心,三个人大吃起来。
掌柜的看到,也不点破,只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出一本书来,读了几句,轻轻唱了个小曲:“世事艰兮人如炭,人如炭兮危如卵,危如卵兮可奈何,苍天、苍天奈若何!”顿了一顿,复又唱道:“青山隐兮黄沙漫,纷乱起兮人蹉跎,人蹉跎兮可奈何?莫如避世求安妥……”
武安北奇道:“石叔叔,你听这个掌柜唱的曲子,不同凡俗,必是一位世外高人。”
石磷笑道:“不过是荒村野店一个掌柜,有何高明之处?不过是故弄玄虚的腐儒而已。”
“不然,我常听义父讲,山野之中常有高人,遗世独立,超凡脱俗,洞明世事,常见人所难见之势,察人所不察之道。这种人若能入世,必能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于水火。”
“哦?小侯爷意欲请他出山?我看他也无奇异之处,不过既然小侯爷有意,我且问他一问。”转身向那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方才所唱,是一个什么曲目?”
“随口乱唱,无曲无牌,客官见笑了。”
“掌柜的客气了。只是方今安天大帝坐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哪里世事纷乱了?还请先生赐教。”
掌柜的也不惊慌,看他一眼,侃侃而谈:“夫天道有常——人有祸福生死,国有兴衰更替。两百年前,倭妖横扫天下,族灭百族,无人能挡,两百年后,华族重兴,联合百族,又欲族灭倭妖。今天下承平,百姓乐业,已十七年矣,然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安天大帝骄奢淫逸,不理朝政,听信谗言,专思陷害忠良,以图王权稳固,甚失民心,乃背天之举;达官显贵,横行无忌,欺压百姓;百姓不堪其扰,秘密谋反者甚多;四方诸侯、各地藩王,互相争斗,皆为权势,更有贪心不足,觊觎王权者;就连世外妄人,以为有机可乘,纷纷下山蛊惑百姓作乱者,亦有不少。就连你家侯爷,不也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么?前日听说安天城中,已拿了平南侯一家老小,唯一一个心系百姓的柱国大员,也遭不幸,这天下安得不乱?”
一席话唬得石磷挺身而起,拧身一跃,已到掌柜跟前,右手伸进怀中,暗暗捏住一柄匕首。
掌柜的笑道:“何须惊慌!我若要拿你等报官领赏,还能留你们到现在?”
武安北道:“掌柜的高姓大名,果然世外高人!但不知如何得知我父乃是平北侯?”
掌柜的自架上拿起一个文书,单手一抖,恰是一张海捕文书,上面画着武安北及影冲画像,“午时你们经过时,我已知是你。想必你们一定回转,才命小二取下,免得惊了诸位。这海捕告示早已行文天下,平北侯起兵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等招摇过市来到这里,想是四方百姓感念平北侯恩情之故。这安天大帝已失民心,善良百姓当然不会加害你等,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若碰上奸邪贪利之徒,只怕要有一番磨难。”
石磷这才放心,向掌柜的行礼告罪:“多谢掌柜的提醒,是石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就为小侯爷改换行装。”
“先不忙,我瞧今日天色已晚,不会有人来投店了。你们暂且歇息,过几日上路时,再易容改装不迟。”
武安北道:“多谢掌柜的指点。只是贵店当路要冲,行人必来歇脚,为何此时不见其他客人?”
“小侯爷聪慧。实不相瞒,这前方大漠之中,有一伙马匪,自称奉什么‘伊安教主’之命,代天伐罪,劫掠往来客商。故此大家皆结伙而行,方才已有四五十人结伴去了。你们也需住上几日,等人多了再行不迟。”
“原来如此。只是我心急如焚,恨不能早日见到义父,况且我是戴罪之人,人多反而不好。石叔叔,我们只歇一晚,明早便行。掌柜世外高人,未知可否同小安去见我义父?我父求贤若渴,若得先生相助,必能就万民于水火……”
掌柜的呵呵一笑:“小侯爷年纪轻轻,竟也有求贤之心,果然虎父无犬子。只是我无心尘缘,恐难有帮助,我心无所求,乐得在此逍遥自在,况且世人愚昧,所求之事多超出所能,皆是自寻烦恼。小侯爷救得了一时,又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世,又岂能救得万世,救或不救,又有什么区别?”说完哈哈大笑,往后堂去了。
石磷、小安面面相觑,采苓挤眉弄眼,学着掌柜的样子,倒背双手手,摇头晃脑,逗得二人皆笑。
小二进来,收拾了桌子,将三人领入客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石磷给小安改换行装,将他发髻放下,打扮成一个双环小厮磨样,拿墨涂黑了半边脸,又在另一边点了一个大痦子。
采苓道:“丑丑丑,爷爷,怎么把小武哥哥变得这般丑陋?”
“丑着点好,丑了别人就不会多看,不会多看就不易发现他是小侯爷了。”
小二早在大堂等候,见三人下来,拱手说道:“小侯爷,我家掌柜知道留不住你,特命小的相送。水袋干粮我已放到马上,这里有一张地图,你们照着行走,十日之内可出沙海。马匪多在乱石坡一带出没,你们可向西多绕两日。”
武安北谢过小二,石磷要付店钱,小二坚辞不受,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