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曾经以为说出真相会很难,可真到了那一刻,把所有事情全部说出,压在心头几十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脸色灰败,没有擦脂粉,因此可以清楚看到她那干枯的皮肤。
明眼人都能看出,贾敏要死了。
可贾琏并不觉得同情。
他早知道,后宅的女人不简单,贾敏是贾老太君是我女儿,不可能纯善到哪里去。
可是明明在人家母亲的死里头掺了一脚,她是想怎么做到那么若无其事面对他的?
这些年,因为在苏州扬州得到林如海夫妻的照拂,贾琏还对他们感激有加,逢年过节送来的礼物更是丰厚。
只是不知道,贾敏在收到这些礼物的时候,有没有心虚过?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说出了一切,没有了害怕被发现秘密的恐惧,贾敏反而能说出自己面对贾琏时的愧疚了,“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以前是我太糊涂。”
可惜,贾琏并不想听。
“我不明白,姑母为何今日跟我说这些?”贾琏再也撑不起笑脸,冷冰冰道,“别跟我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之前来看姑母,您可没有要跟我说这些的意思。”
从前贾琏对贾敏一直恭敬有加,哪怕知道她跟贾赦关系不好也从来没有表露过分毫,这还是贾琏第一次对她如此冷淡。贾敏不由有些难堪,眼看丈夫,林如海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她苦笑一下,也是,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我知道我自己罪不可赦,到了地下,我自会给你母亲赔罪。”她从自己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贾琏,“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犯下的错,这个,是我当年偷偷找人拿到的口供。”
话出口,所有人都是惊住了,贾琏夺过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里头是产婆的口供,里头写着她受人指使,让张氏大出血,还有她的签字画押。
贾敏看看丈夫惊异的模样,满满都是苦涩。
夫妻几十年,看到丈夫如此模样,她忍不住说道:“当年出事后,我不是不后悔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真挚道,“那时候年少气盛,一时叫嫉妒蒙蔽了眼睛,犯下大错,但是事后我有找人去查看事情真相,这张供状便是当时写下的。”
贾琏看着她:“可最终,你还是把它藏起来了。”这不是问句,只是简单的陈述。
贾敏脸一白,无奈摇头:“那到底是我亲人!”
贾琏没再多说,这张状纸虽然写着稳婆遭人指使,但并没有明确写谁,贾敏当时到底还是包庇了某些人,而且这状纸写下,怕也仅仅只是为了拿捏某些人,并非有意为张氏讨回公道。
虽然心知肚明,但看看旁边站着的林如海,再看看已经面如金纸的贾敏,贾琏到底没说什么,随手作个揖,转身便离开了贾敏的屋子。
他走后,贾敏对着林如海道:“琏儿是个重情之人,我如今告知他真相,他虽然会有芥蒂,但老爷对他却慈爱有加,等他气头过后,必然不会迁怒玉儿。”
林如海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一句话,到此时,终于忍不住讥讽道:“夫人果然是算无遗策!”
贾敏脸色一僵,心痛如刀割,不由惨笑:“老爷何必挖苦我?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老爷必然都是不愿意听的,只是我早已知错,可有些事,便是知道错了,要说出口,太难!”她捂着胸口,“这些年,我何尝不后悔?每每见到琏儿,我便愧疚难当。如今我身子衰败成这样,怕也是报应吧!”
“十几年夫妻,老爷,你知道我的。”她哀求地看着丈夫,“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玉儿。唯愿我走后,老爷身体常健,玉儿一世平安喜乐!”
二十多年夫妻啊!林如海嘴唇轻轻蠕动,看着妻子的虚弱模样,纵是有些怨怼,终究忍不住化成一声长叹,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贾琏离开贾敏的屋子后,心头亦是烦躁。
不是他对张氏的感情有多深,只是那是给予这个身体以生命的女人。
哪怕他从来没见过她,但是她却给他留下了许多。
怕贾赦再有男嗣他会处境艰难所以干脆给丈夫下药;怕贾琏在府里会没人照料特意留下忠心耿耿的奴仆;怕自己死后贾琏会被人苛待把自己的嫁妆整理成册多方交代……
张氏可能并不是最完美的女人,但他对贾琏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这么多年,贾琏有时也会幻想,如果张氏还活着,她会对他如何好?
母爱这东西,贾琏两辈子都没享受过。
但并不妨碍他对它的期盼。
贾敏虽然不是主谋,但袖手旁观,难道就是无辜了?
她跟张氏之间,甚至都没有真正的仇恨,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
贾琏现在心里挺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而且,这件事,按照贾敏的说法,背后主谋是贾母。
可是为什么?
据他所知,张氏当年虽然不是对贾母毕恭毕敬,但明面上媳妇该做的,她一点没少做,甚至因为贾赦的糊涂,有时候还会做好不讨好,是完全被贾母压制的状态,为什么非要这个媳妇死?
贾琏想不通。
但是没有必要了。
如果今天之前,贾琏还会想着是不是可以跟贾母和平共处,那么今天之后,贾琏知道,自己的对手,除了二房,就是贾母。
这一位,永远不可能会真正向着自己。
当年的事就是一根刺,谁都害怕这个疮疤会被人揭开,因为这件事,贾母永远不会对自己放心。
现在贾琏就庆幸,贾敏告知了自己一切,但贾母还不知道她已经暴露了。
敌明我暗,正好方便他行事。
虽然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但雁过留声,他就不信,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他脑海里千头万绪,耳边却听到有人在哭。
抬头一看,他竟不知不觉到了花园里。
无人的小亭子里,林黛玉双手捂脸,趴在桌子上,哭得身子打颤。
贾琏脚下一顿,踌躇半响,到底是没能狠下心。
罢了,那还是个孩子。
走上前,轻轻拍拍小姑娘的背,柔声问道:“玉儿为何一人在这里?”
林黛玉坐直身体,急忙抹泪,可那满脸泪水,又岂是一时可以擦干净的?反而是贾琏越劝,泪水越多,最后,她干脆一头扎进贾琏怀里,大哭起来:“二哥,我不要母亲死,我不要母亲死……”
“……”
贾琏僵硬地任由小姑娘抱着他哇哇大哭,右手抬起,在空中停顿许久,最后还是落在了小姑娘的头上,“别哭了,还有二哥在呢!”
不是他圣母,而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
说到底,眼前的,只是个可怜的小孩子!
大抵是心头牵挂终于落地,贾敏的身体飞快的衰败下去。
当天晚上她就昏迷过去,丫头拿走她身边的帕子时,在上头发现了大片的血迹。
大夫加大了止痛药的分量,暗示可以准备后事了。
贾敏的病到了今天,大家都已经心里有数,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最后。
林如海跟衙门告了两天假,回来陪贾敏。
林黛玉也天天呆在贾敏的屋子里,谁来劝都不听。
晚上,林如海还叫厨房给做京里头的菜,哄着贾敏吃了半碗饭。
贾琏也去了。
看着悲伤满溢的屋子,他没有说任何不合时宜的话。
就那么平静的度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他呆在屋子里看文书,下人匆匆来报,说是贾敏不好了去,请他过去。
贾琏没推辞。
他到的时候,贾敏正拉着林黛玉谆谆嘱咐:“……以后要听父亲的话,要多走动,养好身子,以后林家,都要靠你了。”
林黛玉哽咽难言,低声悲泣,不住点着头。
林如海握住妻子的手,难掩神伤,嘶哑地跟她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孩子,你放心吧。”
贾琏一时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该上前,该不该叫贾敏看见。
贾敏却先一步对他招了招手,看着他近前,未语泪先流:“琏儿,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
贾琏下意识看了眼床边的小姑娘,黛玉似乎还没回过神,低头哭泣着,他心底叹息一声,面对着将死之人,到底是弯了弯身子,软和了冰冷的脸庞:“姑母言重了,这是我这晚辈应该的。”
贾敏泪中带笑,感激地看眼侄子:“你是好孩子、好孩子……”
再回头,她看着女儿和丈夫,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心和不舍,“玉儿……”,她最后喊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轻轻合上了双眸……
黛玉的哭声有瞬间停歇,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林如海抱住女儿,止不住亦是湿了双眸。
贾琏走出屋子,对着林管家点点头,满屋丫头婆子,俱都大哭起来。
林如海之妻,贾代善之女贾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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