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酒红色的烈日光辉纷扬洒落在地平线上,在辽阔的海面晕开一大片唯美的光泽,飞鸟在昏暗的天空下掠过敏捷的身姿,在橘红的天幕中,划出一道完美弧度。
“美好的时节,遇见所有心中的所愿,在命运女神的指引下,他们在此相见;哦,这是神明的夙愿,是光和影的交纵,他们相拥月下,夜莺甜动了歌喉……”
人们沉醉在悠扬的歌声里,在这个唯美的黄昏之际,恋人们十指相扣在甲板上,享受着清爽的风,旅游的老人相视而笑,目光流离间透着温暖的神采,孩子们朝远去的飞鸟招手,纯真的笑颜染着黄昏温暖的色彩。
若是有画家在,一定爱死了这个画面。在萧条的秋季里,一位白衣翩然的呤游诗人弹奏着他的小竖琴,薄薄的唇瓣轻启,吟唱着温暖又神圣的歌,人们在这份温暖中显得无比幸福,心里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暖的情感,于是,一切都变得温暖,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暖色的。
离央吃完饭后,走出甲板看到的就是这份暖色,她在人潮里扫视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身边的一群人。
列威先生抱着他的长剑站在桅杆下,闭着眼睛正在休息,一抹昏暗染在他身上,仿佛与四周暖暖的橘红色调相隔离。
沙沙跟在夏凡的身份,无声无息。她似乎很依赖夏凡,从阿奎那老人死后,她没有选择离开,反而自顾自地跟着夏凡一起上了船,不知是不是气场有点相似的原因,离央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那是个父亲带着女儿出来旅行的样子。
夏凡很多时候无视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一个人站在船沿看着天空,他不是在看落日也不是看飞鸟,离央说不出他在看什么,目光渐离,没有什么焦距,有时候离央觉得他只是无聊在发呆,但是又呆得那么深沉。
同样的,他们两个人身上也有一种古怪的色彩,说不上隐晦,但离央就是很容易从千万人的人潮里轻易辨析他们的存在。
他们和四周的人们最大的不同就是听到法利的歌,并没有露出幸福的表情。
也许对他们而言,幸福从来不是这么简单能够诠释的东西。一个简单的风景和一首简单的歌,只能满足普通的人类,却满足不了曾千疮百孔的他们。
确认全员都在后,离央松了口气,也自己一个人走上甲板,吹袭着黄昏的风,遥望着远处的海和山脉。
就如法利的歌词里所言,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时节,甚至可以说,这个时代,表面上就是个极为美好的时代。国王列斯卡特七世虽然有时候会无聊地派海军去挑衅南方的岛国人,但对方委实反抗不了,所以这些年帝国没有什么大动乱,人们安居乐业,积攒了钱还可以四处旅游,山河很美,日子很舒坦,人类几乎都活在欢乐谷一样了。
没有动乱和反抗,没有灾难和疾病,没有大敌和战争,的确是个很不错的时代,安静得就像襁褓中的孩子,永远那么安全。
只要没有接触到黑暗,人们永远都可以这么单纯,憧憬着帝王的强大,帝国的威望,信仰着心中神圣的光明神,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有过怎样黑暗的过去,永远不知道帝都的某个地方如何的肮脏和恐怖,永远不知道神明曾用一万年的长久时光来处决一群无辜的人民。
人们始终听不见,那沉溺在深渊之底的悲壮**,也不知道某一位老人被埋藏在无名的领地上,沉睡在黑暗里。
极端之景,必有反面,光明越是强烈,黑暗便越是浓烈。
离央低头看着自己身后被夕阳的余辉拉得很长的影子,嘲讽地扬了扬嘴角。
正在唱歌的法利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离央满脸嘲讽的模样,她的琥珀色瞳孔很清澈,像一泽明亮的湖泽,里面波澜不起,**得像远边沉下去的太阳。
他愣了愣,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慢慢结束了今天的吟唱歌曲。
船上的客人们久久才回过神,朝这个俊美的男子致敬,热烈地鼓起掌。法利朝众人温和一笑,在胸口画出神明的标志,“愿光明神佑护世人。”
“愿光明神佑护您。”众人习以为常地回答道。大陆人每个礼拜天都会参与教会的祷告,在祷告结束时,教堂的牧师都会说这句话,然后他们回答。这是一种出生以来就拥有的习惯,以巩固他们对神明的信仰。
做完形式的工作,法利收起竖琴,缓缓走出人群的拥簇,走到离央身边,“在想什么?”
“嗯?”正在沉思的离央抬起头,看到法利站在她面前,他比她高出太多了,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的阴影把她笼罩在里面,掩盖了她的影子。
“见你难得这么安静地思考,所以很好奇地问一下。”法利转身倚着栏杆,抬头看着暗红色的天空。天色渐渐暗沉,黑暗即将席卷而来。
“没想什么,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日子,我可不愿意浪费在胡思乱想这件事上。”离央轻笑了一下,昂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个世界的空气很干净,这是她唯一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无论黑暗多深沉,每天早晨,她还是可以嗅着干净的味道苏醒。
法利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意外地好听,离央一直本着“不中用的呤游诗人”的目光来看待他,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其实优秀得无可救药。
“的确是这样,难得安静的日子。”他点点头。
完美的脸蛋,修长协调的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指,指间带着翡翠色的尾戒,清越的声音几乎可以轻易穿透周围的空气,他的眼睛很奇特,是和夏凡一样稀有的颜色,只是平时微沉着脑袋,刘海把眼睛遮住了。
和离央说话时,他毫不隐瞒自己这双美得惊人的双眼。
“你要这样子跟到什么时候?”离央睨着他,悠哉地斜靠扶拦,静静享受着这个在他们旅途里“难得的宁静”。“你要知道随时会死的,像瓦加德,或是那片无风带一样。”
“不要每次的话题都是要赶走我好吗?”法利很无奈。
“你明明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可以享受,有更完美的旅行,却要跟着我赴死。”离央用余光睨着他的侧脸,连侧脸都完美无暇的这个人,她很难想象他死的模样。“你是不是出门时撞到头了?”
“我只记得我出门时,被家里的老人狠狠抽了一拐杖。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事不该由你来关注吧,我的小姐,我既然有能力跟着你到现在都没有死,你就没有必要担心我的死亡了。”法利笑着摆摆手。“说点开心的事情吧,在这个难得的宁静里,您破坏了气氛了。”
离央揉了揉头发,叹了口气,“我也想享受这个宁静,不过,也许你们可以,我还不行。”说着,她抬脚走到船厢里,继续解读那段文字碎片和希布留下的东西。
只有空闲的时间里,她才能静下心解读这些用生命换来的东西。
“告诉他们,下一个目标,找到‘世界’!”
离开甲板的最后一刻,离央头也不回地下达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