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他成名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小幕僚,哪能见他一面?便是后来我成了丞相,他也已离了京城。”
听我这么说,顾元城看向我,两只眼睛里浮现出了别样的光亮,烛光映衬着他的眸子,一种说不清道明的感觉渐渐漫上了我的心头。
“你不会是想……”我扯了下嘴角。
顾元城笑了。
经历一整晚的被刺杀、反刺杀,顾元城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把正在床上熟睡的我狠狠拖出了房间。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青枝这个家伙一定要死乞白赖地睡在他房间里了。
好嘛,他被不明不白的人骚扰了一整晚,她倒睡得舒服!
“昨晚辛苦顾相了。”我笑眯眯地看向顾元城。
顾元城冷笑,他把头靠近我,声音里透出丝丝威胁“沈青枝,你要是把今天的戏演砸了,本少就让你和昨天的刺客一样,死无全尸。”
我的笑就这么硬生生僵在了嘴角。
“公子,你今天真的不带着我么?”孙沪见顾元城靠我这么近,直接从旁边插进我们中间。他担忧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顾元城皱眉,不过他倒是没动手,只冷冷走开,到阁楼外等我。
我看了一眼顾元城,遂撇撇旁边的陈夷,对孙沪道“陈夷也不跟着顾元城,本公子若是带着你,岂不是是向顾元城示弱?”
这一点,孙沪还真无从反驳。
“你就待在这里,同陈夷下下棋、比比武什么的,打发打发自己的时间。”我道,“本公子这就走了。”
说完,我便同顾元城一起离开。
走在路上的时候,顾元城问我“你用什么保证贾淳会听信于你?”
我晃了晃手里的丞相私章,道“我不需要贾淳听信于我,我只要他听信于沈相大人就可以了。”
顾元城挑眉,眸色一瞬闪过暗光。
到了总督府,我走上前去,笑着同门房道“麻烦禀告一下总督大人,就说沈相府中有人奉沈相之命前来拜访。”
门房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摆手“走开走开,真是想巴结我们老爷想疯了,说的胡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教你受罪。”
“小哥,我们真是沈相府里的人。”我道。
“走走走,再烦我,让人把你们抓起来胡乱打一通!”门房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们俩“还沈相府里的人呢!堂堂一品大员的人,会像你们这么寒酸么?瞧瞧你们身上的衣服,连我的都不如!”
我低头瞅了瞅我身上的这件剑兰素锻锦蓝裳,又转头看了看顾元城身上穿着的暗纹云袖金边袍,怎么也瞧不出哪里寒酸啊。
“小哥。”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门房小哥身上“小哥,你听我说,我们是沈相府里的客卿,奉命而来。”说着,我朝顾元城使了个眼色,顾元城瞪了我一眼,遂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门房身前的小桌上。
自古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门房小哥的眼皮立刻掀了上来,收起银子,道了句“等着”,便精神抖擞地往府里去了。
“贿赂的是你们芩国的人,还要本少出钱?”顾元城愈发觉得我厚颜无耻起来。
我笑着恭维道“您不是钱多,得用来烧么?”
这是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
顾元城了然。
“我家老爷请你们到明镜厅等着,他处理完事务就会来见你们。”门房小哥跑回来告知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下人。
我和顾元城对视一眼,便随那个下人进了总督府。
总督府修缮的很华丽,处处是假山流水、亭阁木廊,团团簇簇的名花缀满了庭园,待到明镜厅时,我望着悬于正厅中间的那副巨大的迎客松云海图,倒吸了一口气。
“百年前于言相国的真迹!”我惊呼。
顾元城却是对眼前的一切无感,神色淡淡地寻了处座位坐了下来。
“上茶。”他吩咐。
下人不知我们的身份,不敢怠慢,立刻下去为我们备茶。
“这个贾淳倒是好大的手笔。”我坐到他旁边,感叹道。
顾元城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一语戳破我的伪装“凡金石器玉者,见多便识真身。”
我看向他,竟无言反驳。
恰好此时下人端茶进来,我立即拿过茶,低头喝了几口。
顾元城也不继续说了,同我一样,默默喝起茶来。
时间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走了,我和顾元城在明镜厅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贾淳这才姗姗来迟。
“你们是沈相府里的客卿?”贾淳一见我们,不仅没有因为让我们久等而有所抱歉,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几乎就是在审问我们。
“是。”我点头。
“胡说!”贾淳冷喝“沈相从来没招募过什么客卿。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骗到本官的头上?”
“大人何以如此动怒?我们确为沈相府中的客卿,这是沈相交给在下的私印,大人请过目。”我将放有私印的盒子递给了贾淳。
贾淳将信将疑地接过,待看到印章后,他眼神一凝。
“原真是沈相的人。”贾淳象征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勉强缓了一下“沈相派你们来本官这儿,可是有什么事么?”
第一眼见到贾淳时,他确如我想的一样,威严锐利,但不锋芒毕露,性格沉稳,却有把控全局的气势,若不是我先一步凭着魏应侯府投了当今皇上的阵营,怕现在谁是丞相还得两说呢。
不过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他当着我的面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后寿辰将至,沈相大人派我们来问一问大人,大人准备何时动身前往京城贺寿?”我笑道。
贾淳道“江南离京城不过半月路程,太后寿辰尚在三月之后,本官现在并未有出行计划。”
贾淳不清不楚的两句话,轻飘飘地就把我的问题挡了下来,不过我也不在意,毕竟我的目的不在于此。
“其实我家大人并非是要过问贾大人您的私事,乃因我家大人虽一直听闻您的大名,却从未见过一面,便想趁此机会与您小酌一杯,权当熟识熟识。”我笑着对贾淳解释。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撑剑半跪在地。
我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荣亲王。
泪水就这么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苍白而无力。
“呵呵。”他沙哑地笑起,“你赢了。”
我赢了?
望着他,我也笑了起来,泪水流进嘴巴里,又涩又苦。
“为什么,要喜欢我……”心脏痛的厉害,我流着泪问他。
“你呢?“他笑,眼里是一片冰寒“为什么喜欢我?”
“是啊……”长剑从我手中掉落,我凄然笑起“我应该杀了你的,我应该……”
在第一刻就杀了你的。
随着长剑落地的清脆声,无数暗卫从天而降,将我团团围住。
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握紧剑,慢慢站起。
“小六是无辜的,他还不满十岁,你放过他。”我垂下眼眸,轻声恳求。
他笑着看着暗卫里的我,一句话也没说。
可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咬唇,丝丝血液流进喉咙里,我抬眼看他。
我知道,成王败寇,我没资格要求什么。
“麒麟卫是皇家暗卫,他们会听从你的命令的,你……留他们一命……”我死死按下心中的酸涩痛意,放下所有的身段。
秦珏之收了笑,面无表情地开口“本殿从不留后患。”
我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终于自嘲一笑。
这莫大天下,自王侯将相,到贩夫走卒,他们较量了这么久,用尽手段,最后似乎得到了一切,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花开花落,草长叶败,他们从初识到如今,十年光阴转舜即过。
这中间,他们互相算计,也互相扶持,难以忘怀的有,不记得的点点滴滴也有。
只是一切一切的,今日便全是了结了。
如今想想,原来,这人世的许多是是非非都再无重来。
“那我呢?我留你一命,你可愿放过我?”我闭了闭眼,看他。
秦珏之一点一点勾起嘴角,我从来看不清他眼中真正的情绪和感情。
“不愿。”一音落,万物即静。
我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看他,也看这个情怨爱恨的深渊红尘。
我走近他,直直穿过层层暗卫。
抱着他的时候,我想,就算是了却此生一个夙愿吧。
“秦珏之,此生不见。”我说完,当着他的面狠狠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血气上涌,筋脉具断。
秦珏之震惊地看着我,随后是勃然大怒。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眼中真正的喜怒哀乐。
撑着一口气,我吃力的向前走,同他擦肩而过。
后患不留,我给你一个结果,自此之后,韶华复流年,相欠不相念。
“崔,婉,心!”秦珏之一字一字念出口,极尽咬牙切齿。
我向前走,他却停留原地。
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片片银杏叶随风飘起,扑簌簌落了满天满地,秋天终于还是携着冰寒凉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