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追问道“姐姐这个回答可是敷衍我了,怎么,姐姐觉得我是不如他?”
老板娘将彩盘往我面前推了推“怎么会呢,公子可是我见过的最俊儿的人了。”
这句话我听得很满意。
“我的家仆在赶路时感染了些风寒,我原先派人去附近的草药堂买药,可是店老板都不肯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又是为什么不肯卖呢?”我十分疑惑。
老板娘回想了下,道“这事也差不多是三天前发生的,说来也古怪,这里人烟少,买药的本来就不多,这些药堂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不卖药了。”
我心下了然,面上却和老板娘一样奇怪。我剥了两粒花生,老板娘突然开口问我“公子是哪里人士,来这个荒僻地做什么?”
眸中光亮一闪,我笑着将全部剥好的花生彩盘推到了老板娘身前。
“姐姐生得这般美貌,该是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一个人在这经营客栈未免太辛苦。”
说完,不待她讲话,我就回身寻了一把伞出去了。
至于掌灯时分,我携着一身飞雪走进客栈。王大夫早早就候在了我的厢房门口,他见我满身是雪,有的已经融化浸湿到披风里,到底忍不住以一个大夫的角度训斥起来。
“大人连午膳也不用,就这么在雪地里待了一下午,果真是好本事!孙大人让大人好好休息,大人就是这么休息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人就算自己不在乎,难道不会为家里的父母考虑吗?大人若是还要一直对自己的身体如此儿戏,那么草民请大人让草民现在就离开,大人您身居高位,自有朝廷俸禄可享,草民不过一乡间郎中,还指望着这张招牌过日子呢!”
我就这么愣愣地停在了厢房前。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会有人这样训斥我,带着关心,也带着担心。
自小母亲待我都是温柔中带着小心翼翼,她知道她委屈了我,她想要补偿我,她甚至不敢强迫我去做任何一件我不喜欢的事;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冷嘲热讽,别有目的,父亲厌恶我,祖母不喜我,二弟三妹对我尽是讨厌和嫉妒,二夫人更是尖酸刻薄,巴不得我立刻滚出魏应侯府;当我坐上了丞相之位,文武百官,属下侍从,谁不奉我为尊?他们谁会想到来关心我,谁敢来关心我,更逞论是以这种近乎训斥的方式了。
垂下眼帘,我不动声色地掩去眸底的流光。
“我只是不想待在屋里而已。”我向他解释“屋里太闷,待着难受。”
王大夫没料到我会向他解释,他也愣在了原地。
“我没去什么偏僻的地方,来时我看见客栈前的小山坡,一直想去看看,今天爬上去看了雪景,很美,是冬天里的风光。”
“我带了伞,身上的雪是下山时不小心摔的,我没着凉,也不饿。”
“京城从来看不到那样的雪色。”
“我没有父亲。”
我不说话了,厢房门被我‘吱呀’一声打开。
坐到书案前,我看着一叠叠还未批阅的奏折,忽然一阵烦躁感涌上心头,我闭了闭眼,打算让自己尽快静下心来。
王大夫跟着走了进来,他将我的一只手放平,诊了诊,便出了厢房。我还在闭目眼神,就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睁眼一看,王大夫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过来,他将药碗放在我案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沉默,随即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第三日很快就在大雪纷飞中来临了,这一天我哪也没去,乖乖喝药吃饭,然后就是在房中看书睡觉批奏折,很平静,也很无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公子,亓州刺史大人来了。”侍从在门外禀报。
“快有请。”我放下书,道。
房门被打开,杜融一身风雪走了进来,他先是自己到炭火盆上烤了烤冻僵的手,接着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放在了衣架上。
“你怎么亲自来了,亓州不需要你看守么?”我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杜融接过茶杯猛喝了几口,方才坐了下来。
“你有难,我能不前来么?你我同窗之时,我也未曾见你这般与我客气。”
想起往日书院鸡飞狗跳的美好时光,我有点不好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是一个多疑的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杜融不雅地‘呸’了一声,他嘲弄道“若真是不想惹麻烦,你直接带着你娘远走高飞就是了,还来这儿干嘛?沈青枝,就你这个九曲连环的闷葫芦,我杜融不说摸了个门儿清,七八分我还是了解的,就别在这儿打官腔了,尽早说点有用的。”
最是儒雅风度的京城第一才子在我面前就是这副模样,我有点接受不了。
“听闻皇上想给六公主赐一门婚事,好像选定是你了,真是恭喜恭喜啊。”我故意堵他。
杜融闻言却是一笑。他淡定把茶杯里剩下的茶水喝完。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少年封相的沈相大人姿容俊逸,才高八斗,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赐婚一事,你的机率好像比我大吧?”
“……”
几年不见,他的功力竟不减当年在书院的时候。
“咳咳……咳咳……”我气得直咳嗽。
杜融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材放在我面前,他道“治疗风寒的绝品药材,你快让人煎来了喝吧。”
我把它往旁边挪了挪,表示对他的不怀好意的不接受。
“你倒是和当时在书院的时候一样,别人怎么样都算计不了你。”
杜融从药材的底部暗曹里扯下一小块黏黏的糖糕放在我已经批阅好的折子上。
“喂。”我赶紧将糖糕拂开,宝贝似的把折子抱在了怀里。
“瞧你那样。”杜融不屑“奴才,狗奴才!”
“我就喜欢给皇上鞍前马后,当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怎样?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有世袭的城主之位?”
他看不起我现在的样子,我还看不起他嘞。
把所有折子都往旁挪了一大步,我这才正襟危坐地看向杜融。
“废话不多说,既然你亲自来了,那我也就不担心演技这一块了……”
杜融打断我“我怎么听你说的这话这么奇怪呢?”
我直接无视他的提问,继续道“明天我就会启程离开,这儿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若得空,可以来圖州帮我,不过来之前你可要想好了,顾元城是个锱铢必报的小人德行,谁开罪他谁就要做好被他打击报复的准备的。”
杜融慢悠悠地为自己添了一杯新茶,他轻吹了下晕染开来的茶雾,淡淡笑了笑。
“和你在一起,半个京城的人都被得罪光了,再加个顾元城…呵,虱多不痒。”
“你这个形容还真是恰当!”我白了他一眼,从书案底下拖出一坛醉梅酒“给师父,师娘的,可别偷喝。”
杜融看着那坛被五花大绑的醉梅酒,嘴角抽了抽。
这哪里是防贼啊,根本就是防强盗吧?
“你现在有伤在身,可要我派些个能干的人给你?”杜融问。
“不用。”我拒绝。
“军队呢?造反平叛总需要军队的。”
“不需要,皇上已派了葛均副尉。”
“他是裴老的亲信,未必肯听你的调遣。”
“肯不肯是他自己的事,能不能用的动他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我道“手可以伸得很长,不过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那把刀就该落下来了,到时可不是就断手那么简单。”
面对我的警告,杜融仍旧泰然自若,他没多说什么,只用手指指了指茶壶。
“没茶了。”
我站起身,拿过茶壶转身出了厢房。
“我不要凉井水啊。”杜融在门口加了句。
我摆手,示意我不会出幺蛾子的。
杜融放心的坐回原位,过了会,见我还没来,他百无聊赖地推开窗子向外瞧了瞧。
窗外飞雪迷人,白皑皑的群山皆是银装素裹的模样,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一颗银杏树,银杏树上满是厚厚的积雪,仔细看,那挺直的枝干间竟还残存了一片枯黄的杏叶没被寒风吹落。它在枝干上摇摇摆摆,晃晃悠悠,俨然不知自己终将被深埋进雪里的命运。
“你要是不觉得冷,自个儿到外面吹冷风去。”
我将手里的茶壶放下,两眼瞪着站在窗口的杜融。
知道我受不得寒气,杜融识相的把窗户关了起来。
“我在亓州的时候,听说岑羲和你一起失踪的?他没事吧?”
未免尴尬,杜融随便找了一个话题问我。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他故意喝了一大口。
“呕!”杜融将喝进去的茶吐了个干净。
“哈哈蛤……”我大笑“你果然还是和在书院时一样的笨!”
看着被他吐到地上的辣椒籽,杜融大叫“沈青枝!”
一时间,儒雅温润的公子形象都化为了袅袅茶雾,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