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自入主东宫以来,虽勤勉不怠,巨细躬亲,然诸事繁杂,力所不及,幸得沈卿左右扶持,竭心辅佐。今朕登金銮,特命沈青枝为一品丞相兼内阁大学士,统领内阁,总揽百官。”
芩国的规矩,凡新上任的一品官员都要围着京城走上一圈,让天下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坐上了这么个位子,俗称“走马花”,因着也有些豪门大族想跟风攀亲,结友送女,故又戏称为“黄金饵”。
这一日,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各家茶阁酒楼全都坐满了面带纱巾的闺阁小姐和锦衣华服的公子少爷。
说来大家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来看看这个十五岁就位极人臣的少年丞相,这一年突然冒出来的可畏后生——沈青枝。
“啪嗒!”一根竹筷被狠狠掰成两段。
陈夷小心翼翼地在碗旁重新摆上一支筷子,然后迅速瞄了一眼自家少爷的脸色,默默退了回去。
“去岁本少坐上那丞相之位时,可还没有如今这般光景呢!”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顾元城又掰断了一支筷子。
陈夷觉得自家少爷实在有些自虐的毛病,明明心里嫉妒得发疯,却还要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骑着高头大马,从楼下走过的沈少爷。
“咱们祁国没这规矩,官员都不游行的。”眼见顾元城像是要跳下去找沈少爷大打一架,陈夷忍不住安慰道“少爷想想您刚科考及第那会儿,那时候也是这么热闹的,多少千金小姐争着抢着要一睹少爷您的真容啊?何必因今日之盛景而大动肝火?”
楼下少年被簇拥着走远,顾元城恨恨回身,拿起酒盏就喝了一口。
“本少爷犯得着为她大动肝火么?”阴阳怪气地丢下这一句,顾元城直接摔门而出。
陈夷无奈摇头,细想沈少爷与自家少爷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说来沈少爷也是无辜,不过是在元德寺随手扔了个桃核,偏偏撞上了趁夫人上香空隙,偷溜出来的少爷,那砸得叫一个响亮,估计少爷这辈子都不会遇见第二个敢拿东西砸他的人。
其实他也明白,若是寻常人,哪还有少爷跳脚的份呢?早被心黑手辣的少爷处理掉了。就像这次,少爷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岑渊太子还是靠着沈少爷,硬生生坐上了芩国帝君这个位子。
少爷哪是气沈少爷如今的排场呢?
本是到嘴的肥肉,如今却是轻易吃不得了。
那主仆二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是懒得理会的。我只管坐在系着大红花的汗血宝马上,满意地享受众人的艳羡和惊呼。
说来这当官就是好啊,当大官更是苏爽得不得了!
“主子,这里人这么多,我们还是小心为妙的好。”眼见我有些飘飘然,王捷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摆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今天是多么好的一个下手的机会?换作我,我也不会放过的。”
闻言,王捷握紧了手中的剑,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主子今日若是不出来,会省很多麻烦。”
我笑了笑,道“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会动手的,与其在府里,不如在大街上。”
目光一凝,王捷问“是为了挫一挫主子的锐气么?”
“不。”我笑“是为了让我永远消失。”
愣了下,王捷随即了然“主子想趁机反将一军?”
扬手反握,我抓住酒楼上一位姑娘扔下来的玉簪,抬手就将它插在了发髻里。
仰头向她弯唇一笑,那姑娘惊呼一声,掩着脸躲到了窗子后。
“来了。”我道。
王捷还没听清楚我讲的话,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十几个穿着女子衣物的蒙面人一下将护在宝马周围的官兵砍了个四仰八叉。
王捷拔剑挡在我身前。
“他们不是真正的敌人。”我稳住受了惊吓的马,对王捷道。
王捷立即反应过来,几个起落,将摔在地上的官兵全部毙命。
还不够。
我掀衣下马,拉着王捷躲在了宝马下。
“唰唰唰!”几十支毒箭从两旁的酒楼射出,好几个蒙面人被射中,当场口吐白沫,一命呜呼。我们身前的汗血宝马同时身中十几箭,惨叫嘶鸣一声,倒地身亡。
“跟我走!”
我闪身混进人群,随手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扔在地上。王捷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扔掉。
今天的人很多,多到只要混进去就不怕一时半会儿能被找到。
杀手如是,我们亦如是。
脱掉醒目的外衣,我也该找顾元城那厮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了!
七拐八拐,我和王捷渐渐甩脱了身后的杀手,来到了京城最有名的落音桥旁。
桥上站着一个少年,锦衣着身,环佩相鸣,白玉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皎若明月。
这个季节,正好是落音花落的时候,扑簌簌的花瓣随着清风漫天漫地地飞舞,远远望去,就像是下了一场雪,雪落在河水上,落在少年身上,也落在我们的眼睛里。
“你逃不掉了。”我看着他说。
他挑起眉,笑道“你果然猜到了。”
我怎么可能猜不到呢?之所以亲身游行,为的就是将他一网打尽,不是么?
这么些年的明争暗斗,我自信还是有点了解他的。
“哼,按照你的性格,即使知道危险,你也会亲自来看一看多年宿敌被杀的场面。这偌大京城,唯有这落音桥既是观景最佳之地,又是很好的藏身之所,前有出路,后有退途,不是么?”我冷笑,心里却是激动得很。
终于,终于!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就要被我狠狠拔除,这叫我如何不快活?如何不兴奋呢!
数百名潜藏在落音林里的禁卫军在我的示意下,冲出落音林,将他团团围住。
“咻”一根抹着剧毒的银针就在这时飞速地向我射来,众人皆注意着顾元城等人,根本就没有谁发现,也没人来得及上前护卫。
一直提着神的我拔下发髻里的玉簪就是一挡,玉簪顷刻崩碎,我也逃过一劫。
我面色不变地看着顾元城身旁多出的一人,嘴角扬了扬。
“没想到酒楼倾慕你的姑娘,竟然也是你的眼线。”顾元城一直没变的脸色终于沉了沉,极不甘心地看着我。
是,没错。我一早就派人在这儿监视,对于某些本该出现却没出现的人,我自然要多多在意几分的。
“今天,就算你插翅也难逃!”我冷下声音“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送进宫去好好做个客。”
“是。”禁卫军副首领杨杰听令,带着人就向顾元城逼近。
“我记得将军此时应该在皇宫巡视才是啊?”我眼睛盯着眼前的抓捕,头也没回地对着正悄悄拿了把匕首向我靠近的禁卫军统领石曲说道“怎么,将军是觉得巡视皇宫这个差事太过无聊,想玩点儿刺激的么?”
王捷的剑早在石曲靠近我时,就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石曲一慌,吓得手里的匕首都掉在了地上。
“沈……沈青枝,你放肆!别以为…为仗着从龙之功,仗着皇……皇上的喜爱,就…就可以随便威胁朝廷命官!”
石曲两只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拼命咽下了一口口水。就算浑身抖如糠筛,他还是努力想拿出禁卫军首领的气势来,让我有所忌惮。
“本将不过是怕丞…丞相遇到危险,特来助丞相一臂之力而已,纵犯疏职之过,也…也轮不到丞相来处置!皇上才掌生杀大权,你…你想越俎代庖么!”
石曲越说越有底气,似乎说服了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前来帮忙的,根本没有任何过错。
我把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末了掏出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
“生杀大权,皇上是没给我,可这先斩后奏的权利,皇上却是一点儿没吝啬我的哦。”我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算是让他死个明白“王捷,动手。”
王捷二话没说,手起刀落就将石曲的首级砍下,石曲连求饶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成了孤魂野鬼。
见我们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一直没开口的顾元城终于开口了。
长剑挑了横刺过来的铁枪,他勾了勾唇“听闻沈相有一个胞弟?看来好像还没有满十岁的样子,贪吃极了。”
目光一顿,我握紧手中的令牌,不发一言。
“一根糖葫芦而已,沈相府里不是买不起啊,他怎么就那样乖乖跑到陷阱里呢?”弯腰躲过刺来的利器,顾元城继续道“啧啧,真是没出息。哪像沈相呀,前些年连府里的小厮都使唤不动,如今就算是堂堂禁卫军也要随沈相调遣了。”
想激怒我?便随他的意好了。
我手无寸铁,佯装怒火中烧地冲进了打斗圈,嘴里叫嚷道“顾元城,你这个卑鄙小人!”
纵是杨杰再怎么有心想护着我,结局还是可想而知。
陈夷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顾元城躲在我身后,众禁卫军停下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撤军。”顾元城对杨杰下令。
“你!”
“撤军。”我随之开口。
杨杰虽不服现状,但也不敢违背我的命令,只得下令撤军。
“他们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该放开我了吧?”我冷着脸说道。
陈夷抱歉地放开我,王捷立即护在了我身前。
“他在东边李大爷的猪棚里。”顾元城扔下这句,就带着陈夷离开了。
我沉了沉眸光,握紧拳头。
就算我和顾元城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在自己眼前,现在终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今日我真正的目的是抓获叛党,顾元城不过是来看看他的弃子处理干净没。
深呼一口气,我对王捷道“收了石曲的首级。”
王捷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