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河西,天空一碧如洗,苍鹰在其间盘旋,消失在天际的尽头。稀疏的灌木从布满了官道两旁,南望是白雪皑皑的高山,北边则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无数的枯树遍布其中,看起来已经死亡,但到了来年春天,它们又会生机盎然。
驼铃声不断,一队人马由东向西迤逦而来,约有两三百人之多,骆驼身上载满了货物,负重前行,显然是来自东边的行商。
中间缓缓而行的一匹骆驼上,折月秀头蒙轻纱,拿着手中的一张报纸,正在凝神而看。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今一纪于兹,未闻有治世安民者,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闵。
予本河南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河,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华之民,流离失所,深用疚心。天下动荡,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如党项、蓄族、女直,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中华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景枯三年,党项人李元暴击败吐蓄,占领河西及兰州地区。元丰四年,宋神宗乘西夏朝廷内乱,调军攻夏,收复兰州。自此以后,宋、夏虽然隔河对時,时相攻伐,但双方的椎场和“和市”却是一直存在。宋、夏之间,除了保安军和镇我军两地的推场,还有各地边境上的“和市”,以提供两国之间的正常贸易。
兰州城外的“和市”即是如此。夏人需要宋人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漆器等物,而宋人需要夏人的牛羊马匹,玉石毡毯等物,双方可谓是相得益彰。
折月秀等人凭着一口党项话,再加上熟悉党项人的习俗,金银开道,很容易就结识了西夏“和市”上的官吏,混入了西夏,名为买卖,以及考察民情土俗,实则是别有用途。
曹云和贾三虽然是汉人,但西夏本就汉化颇深,国内党项贵族争相以说汉话攀比,汉人有站了一半左右,是以并不突兀。
“要我说,大当家你就没有必要来这一趟,兄弟们就足够了。你不如在兰州城呆着,也省得这一路上风吹日晒,舟车劳顿!”
看到折月秀在骆驼背上独自出神,满面风霜的曹云在一旁低声说到。
这货物,对方已经付了一半的定钱,其余的他们几个人做就可以了。
折月秀微微笑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
她为什么要以身涉险,来到这河西走廊,西夏人的重地呢?
王松率军北上救援,却差一点战死在府州城外,她只能坐困城中,无所作为。要是王松真的战死,她恐怕要愧疚一生。
“他不是要做秦皇汉武吗,这一辈子,只要能帮他成就大业,便是身死,也是无怨无悔了。”
折月秀叹了一口气,恍然若失。
自己就没有赵多福那样的勇气。名声是有了,面子顾全了,个中心酸,唯有自知。
虽然王松对宋室的情感让她难以理解
,那是一种刻到骨子里的偏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但是她知道,王松要的是一个汉唐一样大气磅礴的帝国,而不是偏安一隅,毫无血气的懦弱王朝。
女为悦己者容,何况不畏生死。
王松为了她,生死不顾,还背上天下骂名,而她无以为报,只有踏踏实实的为他做些事情了。
听说王松和赵多福已经完婚,她除了心酸,却没有半分怨恨。
洛阳道上的那次相遇,曾经铁血战场的一缕柔情,想起来却依然让她怅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断肠声里忆平生,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只能独自回忆罢了。
一旁的党项商贾耶利韬看着骆驼背上俏生生的折月秀,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这女子美则美矣,却是带刺的娇花,不可采摘。她出手阔绰,又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当然不会断了个人的财路。
只看看她身旁那几名陪同的侍从,个个精猛剽悍,杀气十足,他便是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
看到耶利韬的目光转了过来,折月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她眼睛一转,骆驼向耶利韬一侧靠了靠。
“耶利大哥,听说宋人兵进葫芦河谷,占了萧关,你可要为自己一家老小早作打算啊。你那小儿子,可才三岁啊。”
“谁说不是,哥哥我这心里可真是七上八下。”
说到家人,耶利韬一下子来了精神。40多岁的男人,挂念的就是家里那一对儿女。
“宋军驻兵赏移口,距离兴庆府,也不过300余里。兰州城和卓啰城只隔着一条黄河,宋军要杀过来,易如反掌。哥哥我只是个小商贩,又能做得了什么!”
耶利韬脸色有些苍白,叹息道:“要不等这批货走完了,我就带一家老小移到西凉府来,总是安全些。”
折月秀暗暗摇头。这耶利韬护卫数十人,能打通官府和军方的关系,能量不可小觑。他都惶惶不安,更不用说普通的河西百姓了。
两人用党项话说,一旁的曹云虽然不知道二人说些什么,但也知道,一定和边事有关。
宋军势如破竹,卓啰城只有一河之隔。看来折月秀又用起了心理疗法。
“耶利大哥,这不是个好主意。你想想,平夏城和萧关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不是被宋军一日破城。躲进凉州府,并不是万无一失。”
折月秀轻声道:“宋人的报纸你也看了,宋军已经准备“移民”大量百姓到河西。看来宋军是势在必得啊。”
“这可如何是好呀?”
耶利韬脸色凝重了起来。宋军连女真人都杀的屁滚尿流,何况西夏!
至于到底是宋军还是忠义军,他是完全没有搞明白。
“耶利大哥无需担忧!”
折虎察言观色,在一旁接上了话。
“宋军在报纸上说的明白,只要大家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抵抗,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兄弟,你的容易,到时候当官的刀架在脖子上,让你上阵杀敌,看你怎么办?你要是不同意,马上就得脑袋搬家!”
“当官的不拿你们的命当命,你们就这么忍着?不行就干他狗日的,你瞧人家宋国,那老百姓闹起来,多大的阵势!”
“夏国怎么能和宋国比?夏国只有两三百万百姓,大宋却有数千万,没刀没枪的,也没人敢造反
!”
官道上,赶路的百姓络绎不绝,人人粗衣土面,无精打采,有些人甚至面有菜色,看起来生活困顿至极。
折月秀暗自思量,忠义军隔绝了宋、夏边境,兵进葫芦河谷,恐怕夏国百姓的负担,可更重了。
“耶利大哥,这样看起来,夏国百姓的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啊?”
看似漫不经心,折月秀在打量着路上的行人,实则她在聆听着耶利韬话里的任何蛛丝马迹。
“上面打了败仗,到处抓人补充兵员,官府又加了税赋,百姓自然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耶利韬脸色凝重,忧心忡忡,看样子也是为当前的时局担忧。
“那咱们的货,不会卖不出去吧,你不是会有麻烦?”
折虎假装关心的话,让耶利韬心里面一热。看起来这几个宋朝商人,心地倒不错。
“不要担心,没有什么麻烦。咱们的东西大多都卖给那些官员和有钱的人家,一般的人也买不起。”
他嘿嘿笑了一下,加了一句。
“那些人有的是钱,只要东西好,都能卖得出去。”
折虎和折月秀双眼一对,各自分开。
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大宋和夏人都是一样。上层聚敛财富,纸醉金迷,下层百姓却是生活困苦,水深火热。
“耶利大哥,到了凉州府,能不能给我等也介绍一些官府中人,以后这生意也好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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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耶利韬脸色一变,心中也狐疑起来。
“你们这些宋人商贾,怎么都喜欢找官府中人?”
“耶利大哥无需担心。我们宋人做买卖都是如此,要是没有官府的庇护,这买卖还怎么做得下去!”
耶利韬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结识官府中人也无不可,等到了凉州府,我会安排一下。”
他也不用担心宋人抢去自己的生意,买卖越大越好,也显得自己有门路。
大不了,介绍他们只认识汉人官员,相信出不了什么岔子。
“耶利大哥,还有其他的宋人商贾结交官府中人吗?”
心思细腻的折月秀,却从耶利韬的话里,听出了其他的讯息。
“当然了,“和市”上,又不是我一家行商,那勒尚家的,商队里就有不少宋人,也结识了不少的凉州府和宣化府的官员。”
耶利韬转过头来,陪着笑脸说道。
“大当家的,你该不会是想和勒尚家做生意吧,咱们可是交情非浅啊。”
折月秀摇摇头笑道:“耶利大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咱们这生意,要做的比他们更大,你就等着瞧吧。”
耶利韬立刻笑容满面,嘴里面连连说道。
“那是那是,大当家财大气粗,咱们的生意,一定比他们做得更好!”
原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折月秀轻轻点了点头。她敏感地感觉到,这一股宋人的商队不简单。能结识这么多西夏的官员,显然这些人的实力和财力都非同一般,很有可能是……
看来,王松已经走在了前头。
正在低头沉思,耶利韬大声喊了起来。
“诸位,凉州城到了!”
折月秀心中一动,向前看去,果然,凉州城雄伟壮阔的城墙,已经映入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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