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哲带着溃兵逃散,向西而去,直到奔出几十里地,大军才缓住阵型。
“赶紧收集溃兵,看还有多少人马?”
“相公,骑兵还有3,000左右,步卒万余!”
部将急道:“番子还在后面追赶,咱们得赶紧离开!”
赵哲脸色苍白,无奈道:“也好,过了泾水再收集人马。此次兵败,希望能逃过一劫!”
话音未落,刘锡带领大队骑兵赶了过来,秦风路经略使孙渥跟在一旁。
“赵哲,你这厮未战先溃,害得我军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军士,还有所有的辎重,你这厮真是该死!”
面对孙渥手持马鞭的怒骂,赵哲摇摇头,冷笑道:“孙相公,难道我环庆军比你秦风军死的人少?人家曲疯子还在那里死战,你秦风军为何不留下来,和番子大战一场?”
孙渥一时语塞,满脸通红,持马鞭的手也软了下来。他打马而去,大队的军士紧紧跟随。
溃军从中,刘锡骑在马上,眼神呆滞。
此战一败,士卒损失大半,辎重粮草全部丢给了金人,那可是川陕未来三年的赋税!朝廷要怎样处置他,他又如何面对陕西父老?
众军都是无精打采,劫后余生的快感也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无尽的心惊和烦忧。
吴玠带兵撤出了十余里,这才稳住了阵型。永兴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是以他的部下还能成建制地撤退。
“清点一下损失人数,马上报上来!”
吴玠心痛如割。此次战败损兵折将,不说陕西会落入金人之手,自己恐怕也得撤往四川和汉中之地了。
“相公,我军只剩两万人左右,损失过半。除此之外,种冽带领的种家军也没有跟上来。”
吴玠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种冽不是右军吗?金人攻击的是我军左翼,他怎么没有……”
话未说完,吴玠已经明白了过来。
种家军和金女真人深仇大恨,种师中更是死在了完颜宗瀚的西路军之手,毫无疑问,国恨家仇,种家军这些子弟,是要和女真人玩命了。
只是种家军只有五六千人,又如何抵挡得住金人十万步骑的冲击!
“罢了,由他们去吧!”
吴玠罕见地没有因为种冽违反军规动怒,而是摇头叹息了一声。
“只怕此战之后,世间再无种家军了。”
大军浩浩荡荡,垂头丧气,一路向西溃逃而去。
“列阵!”
战场之上,趁着金人得意忘形,四处追杀,没有形成区域兵力优势时,一处高地上,被裹挟的宋军费力砍翻了周围的溃兵,很快立起了一座四五千人的园阵,结结实实,长枪如林,对准了外面。
“这里是种家军,想活命的,全部到后面去列阵!”
大军阵前,种冽手持长刀,接连砍翻了好几个无头苍蝇一样撞进阵来的溃兵,厉声大吼。
种冽的亲兵们也是登高大喊。仓皇逃窜的溃兵们如梦初醒,纷纷向两边奔去,大部分人逃离而去,却仍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迅速在种家军大阵之后集结。
转眼的功夫,一个六七千人的大阵集结成型。
“可怜我堂堂种家军,堂堂西军,竟然一击即溃。你们还
要脸吗?”
种冽站在高坡上,丝毫不顾呼啸而过的羽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周围惶惶不已的逃兵们怒喊着,唾液横飞,撕心裂肺。
“重甲兵在前,掷弹手、弓箭手居后,骑兵护住两翼!”
种冽拔出刀来,大声喊道:“弟兄们跟着我,杀虏!”
面红耳赤的种家军将士们,跟在种冽的身后,大声喊着:“杀虏”,向前滚滚而去。
无论何时,中华总有热血男儿,中流击水,力挽狂澜。
原野上,大部西军逃离而去,只剩下了两堆尚在战斗的宋兵,一个是曲端部下的泾原军,另外一个就是永兴军麾下种冽带领的溃军之中的“不溃军”。
除此之外,就是原野上无边无际的宋人溃军和民夫,在金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疯狂逃窜,被疯狂地屠杀。
无数骑矛、长刀、长枪、铁棒纷纷向溃兵和民夫们刺下、砍下、砸下。人体破裂,血肉横飞,溃军和民夫们的惨叫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看到同袍们被像鸡鸭一样地杀死,正在苦苦支撑的宋兵们一个个血灌瞳仁,发一声怒吼,舍命向潮水般涌来的金人扑了过去。
这也许是大宋西军最后的辉煌!
“负隅顽抗,不知死活!”
完颜娄室冷冷地挥挥手,层层叠叠的汉儿步卒、纵马狂奔的女真骑士,一起狂叫着向西军士卒们涌了上去。
金人的铁骑,狠狠撞上了西军的钢铁丛林,战马嘶鸣、血肉模糊的同时,无数的西军士卒被撞飞了出去。无数的战马跃入了西军战阵之中,无数的西军士卒被撞翻、砍翻,无数的金人骑士被刺下马来。
枪矛并举,长刀劈砍,血肉横飞。随着时间流逝,西军士卒的阵线一层层的薄下去,眼看就要到中军阵中。
种冽的方阵聚集起了七八千溃兵,一路向前,想要赶过去和泾原军汇合,却被金兵死死地围住,前进不了半步。
种冽等人舍命搏杀,都是浑身是伤,血战不退。眼见西军士卒一个个地倒下去,死伤惨重,金兵依然是如潮水一般,种冽不由得悲愤交加,只是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如同疯子一般。
女真骑兵反复冲阵,一次又一次,永兴军的骑兵、以及宋军的溃散骑兵,变得越来越少,队形越来越稀疏。
随着时间的推移,宋军越来越少,金兵也是死伤惨重。在度过最初的势如破竹后,金兵遇到的抵抗也开始变得更加强烈。
光是泾源军就有步卒三万之众,骑兵万人。再加上种冽的残军战阵,五万之众,真刀实枪的拼杀,总要付出些代价。
几个时辰过去,饥肠辘辘的西军士卒们已是强弩之末,仅凭一口血气支撑罢了。
万箭齐发,遮天蔽日,刀枪长矛反复抡起放下、刺进拔出,西军一茬茬倒下。地上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整个原野。
大局已定!
完颜宗瀚、完颜宗弼,甚至完颜娄室这时候都是满面笑容。众人志得意满地看着金人士卒屠杀宋军溃兵和民夫,看着宋军的战阵一层层的薄下去。
完颜宗瀚眼中放光,今天若不屠光这群宋兵,两个儿子的血仇就没有得报。杀光了今天的这些宋兵,宋人的西军主力就会元气大伤,再也翻不起浪花。
就凭宋军溃逃、营寨留下来的粮食、金银、兵器铠甲
,就足够10万大军一年使用了!
宋人这次是再难翻身了!
下一步就是对付王松了!
荒野上,本来硬结的地皮已经变得松软,颜色也变成了暗褐色,那是鲜血的灌溉。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而且这血腥味还在加重,让人闻之欲呕。
十数万人马的尸体,汇集于关中平原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曾让西夏几乎灭国、大宋最强的野战军团,在利益集团的反复折腾中,在这些志大才疏、顽固愚钝、又自以为是的士大夫、武将们的私心公用中,终于是残阳如血,日之黄昏……
曲端眼珠血红,嘴唇被咬出血来。原以为自己立下阵脚,各军会返回援助,至少也可以落个不败之地。谁知自己抗住了金兵半日多的轮番冲击,却没有任何一直大军前来反攻!
他们,竟然全都逃离了!
大宋集半国之力发动的这场国战,居然是如此的可笑和草草。各军各自为战,数十万大军,一触即溃。难道说,西军真的比不上王松的忠义军吗?
此战一败,大宋朝廷只能退回江南,大宋无力北顾,真真正正成了半壁江山。
而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又该何去何从?
种冽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浑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他手中的长刀变的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周围的同袍也只剩下了两三千人,一个个满身鲜血,浑身是伤,和金人苦苦缠斗。照这样苦战下去,也许再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全军覆没。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种冽脑子里莫名地泛起这句话来。即便是勇如楚霸王项羽,面对饿狼般、源源不绝冲上来的汉兵,也只有乌江自刎,霸王别姬,何况自己这凡夫俗子!
种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北方清涧城的方向,那是故乡的地方。只不过,此生,他或许是再也回不去了!
血战中,种冽再也按耐不住,泪流满面。
对面的汉人步卒不由一怔,不明白这凶神恶煞般的粗大宋将为何突然落泪,刺向种冽咽喉的长枪也慢了一下,不由自主偏离了部位。
种冽奋力隔开对方的长枪,反手一刀劈下了对方的肩膀,混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金人虎狼之性,绝不会放过自己。西军没有后路可退、垂死挣扎,一个个杀红了眼睛。苦战之下,许多军士已经进入短路阶段,一招一式,只是在机械的厮杀,浑然不觉战场的残酷和鲜血。
种平砍翻一名金兵,自己也被一名女真骑士刺进小腹,血从他的口里汩汩流出,他痛苦地抽搐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种平!”
种冽心神俱碎,上前狠狠一刀,砍翻了女真骑士的马腿,紧接着上前一刀,把落马的女真骑士一颗人头,生生给砍了下来。
“大…官人,咱们…来世…再…”
种平没能说完,已然气绝,种冽上前,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番贼,还我兄弟的命来!”
一旁的种家军将士,个个面色悲怆,人人狂吼着,向着如潮的金兵扑去。
种冽抓紧了血迹斑斑的长刀,仰天长啸,流下泪来。
“王松,你狗日的到底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