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窘迫(1 / 1)

荆湖南路、鼎州辰阳、下沚江义军水寨。

水寨位于下沚江口,唯西南面临辰阳陆地,其余几面尽皆环水,寨内重城重壕,寨外设陷马坑,险峻之极,易守难攻。

洞庭湖中,这样的水寨大小不一,数不胜数,全都被起事的义军所占,也都以各自的首领命名。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春,赵桓在京畿道召各地兵伍“勤王”。荆湖鼎州武陵百姓钟相组织义军三百多人,赶赴汴梁城勤王。王松率军击败金人,各地前来“勤王”的义兵被遣散,归原来去处,各著生业。

钟相回乡途中,各地官军、盗匪竞相危害乡里,烧杀抢掠。钟相并未解散回乡的义军,而是结寨自保,伺机而动。

金兵渡江南犯,所过残破,官兵和溃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府横征暴敛,政繁赋重,百姓水深火热,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钟相自立楚王,立子钟子昂为太子,设立官属,“等贵贱,均贫富”,免除赋税差科,百姓纷纷相应。

宋溃将孔度舟部前去镇压,义军初战获胜。孔彦舟遣细作混入义军,钟相不备,被俘杀。

自钟相战死后,杨么、夏诚、黄佐等聚众数十万,拥立钟相少子钟子义为太子,退据洞庭湖中,于洞庭港汊交错、险峻岛屿中创建水寨,据陆向水,维舟岸侧,继续与官府抗衡。

几个月前,鼎澧镇抚使程昌寓率师来攻义军水寨,遭义军击败。程昌寓乘船逃脱,车船及船匠高宣也被义军缴获。

虽是一场大捷,只是官军火器凶猛,义军死伤惨重,可谓是一场惨胜。

听说朝廷又要派重兵到此,一众义军将领的心里,又不觉沉重了几分。

“天王,官军占领了洞庭湖附近富庶的村落,咱们无河捕鱼,无地耕作,粮食缺少。要是再这样下去,寨子里迟早都要出大事!”

水寨大堂上,义军头领夏诚,普普通通、30多岁的农家汉子,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

早在众人起事前,洞庭湖地区由于官府长期的横征暴敛,加上金兵烧杀抢掠,已经是破败不堪。

官军控制了洞庭湖周围地区,义军想要粮食,必须突破封锁,回到陆上。

但即使突破封锁,宋军的火炮、震天雷杀伤力巨大,义军不知要付出伤亡几许。若是待在水上,十几万义军坐吃山空,粮食终究是个问题。

大堂首位是一个粗衣的年轻汉子,虽然黝黑,人却是英俊,眉宇间都是傲气。

“夏兄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年轻人脸上的倔强和倨傲尽显。

“王爷为官军所杀,此仇不共戴天。若是不能报仇雪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就那些窝囊废官军,又能拿咱们兄弟咋样?”

年轻人叫杨太,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幺,习惯被称为杨幺。他口中的王爷即是义军原来的首领钟相,不过已经被俘被杀。

作为义军名义上的首领,杨幺只有23岁。钟相起事时,很是倚重杨幺,两人半师半友。钟相起事失败,和儿子钟子昂被宋军当时的将领孔彦舟所杀,杨幺带着钟相幼子钟子义逃到辰阳,重新起事。

身为宋将的孔彦舟随即投靠了伪齐,在徐州一战中,稀里糊涂却被王松斩去了头颅,变相地替钟相父子报了仇。

“天王说的是,兄弟不是这个意思!”

夏诚赶紧道:“想要对付官军,最好要有火器。否则官

军来了,弟兄们就只能用血肉之躯来挡。”

悍将黄佐点点头道:“夏兄弟说的不错。朝廷到了江南,一直颠沛流离,根本没有时间制作火器。他们所有的火器,都是从河北买进!”

众人都是一怔,杨幺不由得问道:“黄兄弟,你说的,莫不是河北的王松?”

说起来,王松灭了孔彦舟,也算是替钟相报了仇,义军欠他一份人情。

黄佐点点头道:“天王说的不错,正是两河、陕西宣抚使王松!”

除了杨幺,堂上众人都是低下头来,各自吸了一口凉气。

对于他们来说,王松的名气实在太大、太响、以至于人人都要侧耳细听。

在他们还在荆湖一隅小打小闹之时,王松早已经是名满天下的王相公了。

“王松王铁枪,大宋朝廷的两河宣抚使、同知院、赛霸王、七步能成诗,当真是天下英雄!”

义军的首领之一周伦叹道。

“王松王相公,神人也!”

黄佐也是撇了撇嘴。能和女真人硬扛,这样的人物,大宋只此一人。

“时势造就英雄!”

杨幺不屑道:“没有柔福公主的相助,王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另外一个水寨的头领刘钦羡慕道:“王松这厮,走了那里的狗屎运,竟然可以和公主同床共枕,直娘贼的真是安逸!”

“要不说王松洪福齐天!”

杨幺笑了笑,抬起头来,脸上傲气不减,看着黄佐道:“黄统制官,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得来?”

黄佐笑道:“天王,在下寨中的张过兄弟,他有同乡在王松的部下从军,二人关系莫逆。小人也是从他那得到的消息。”

“原来是张过兄弟!”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张过参加义军以来,屡立战功,想不到他还有这层关系。

杨幺朗声道:“黄统制官,你派人走一趟,把张过兄弟招来,我有话要问他。”

和寨子里来来往往的义军们打着招呼,穿过吵吵嚷嚷、集市般、一地狼藉的寨前广场,鼻子里都是汗臭味和牛羊的粪便味,耳畔传来阵阵的鸡鸭叫声,张过费力地登上那上百个台阶,水寨的“聚义堂”赫然在目。

看着堂前右侧旗杆上高高飘扬着的“大圣天王”旗,张过定了定神,踏步迈进了寨堂。

义军之中,张过除了和首领之一的黄佐熟稔,其他的如杨幺、夏诚、杨钦、周伦等并不熟悉。他虽然颇得黄佐的赏识,但各水寨自成一体,和其他水寨的头领并不是十分熟悉。

作为荆湖情报组处的潜伏人员,张过一直想做一些事情。在他看来,无论是金人还是夏人,无论是伪齐还是大宋,这些政权都是忠义军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自己若是能借此削弱大宋朝廷的实力,到时候忠义军平定天下之时,自己一定也能凭借立下的战功,分一杯羹。

“张过兄弟,你作战勇猛,练兵有一套。没想到你还有同乡在河北忠义军中,说说吧。”

杨幺看了看眼前瘦瘦弱弱的张过,微微点了点头。这张过一家为官军所害,荆湖子弟,貌不惊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员悍将,黄佐的水寨,目前的战力也是最强。

张过虽然瘦瘦弱弱,练兵却很有章法,杀败官军数次,在黄佐的水寨中,伊然已经是二当家的存在,杨幺更是放下心来。

从头到尾,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此人会是忠义

军的细作。

“回天王,兄弟也是回乡,偶然从乡人口中得知。不瞒各位兄弟,兄弟我本来也打算北上去找忠义军,黄佐哥哥待我仁厚,兄弟我这才留了下来。”

张过恭恭敬敬地回道,同时稳了下自己的心思。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他,实际年龄早已经过了二十岁。

至于他说的这个同乡,倒是确有其人,只不过此人在军中无足轻重,一时半会,旁人也难以查到。

黄佐连连点头道:“张过兄弟说的是。他救过我们水寨兄弟的性命,早都是一家人了。”

杨幺点点头,放心了一半。他皱眉道:“张过,听说朝廷的火器都是从河北买进,此话当真?”

张过心里一激灵,正题来了。

他赶紧应道:“天王,确实如此。兄弟有同乡在忠义军军中,听他讲,除了番子和夏人,忠义军的火器谁都可以买。要是咱们兄弟要买,应该不成问题。”

“照你这么说来,你和这忠义军是能牵上线了?”

杨幺继续问道,眼睛盯紧了张过。

“张过,在天王面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是不能搭上线,你也要有一说一,照实回答,大不了咱们再想办法!”

黄佐看张过面色犹豫,还以为他人微言轻,联系不上忠义军,赶紧在一旁说到。

杨幺看着年轻,却是做事果断,心狠手辣。万一事情办砸了,杨幺怪罪下来,只怕张过有苦难言。

“天王、黄统制尽管放心,不管难与不难,兄弟一定办成此事!”

张过犹豫了一下,赔笑道:“天王,各位兄弟,事实上,即便没有同乡这层关系,咱们也能从河北买到火器。不然,仅以两河之地,怎么供应起忠义军十几万大军,还有那么多的官府人员?”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周伦笑道:“照这么说来,我倒是放心了。反正咱们手里,搜刮的金银财宝多的是,拿一些去买火器,正好派上用场。”

刘钦却是忐忑不安,他摇头道:“各位兄弟,咱们非得买这些个玩意?依兄弟我看,以咱们兄弟的实力,足可自保。非要弄这么大的阵势,真有这个必要吗?”

张过笑道:“刘钦哥哥,朝廷可是要和四川连成一片。要是没有了四川,大宋朝廷还算朝廷吗?”

张过话音刚落,刘钦已经皱起了眉头。

“这是各位水寨的头领议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这个身份吗?”

他自恃悍勇,谁知几次作战下来,却被张过抢了风头,心里自然不爽。

而且,从心底里说,他和手下的人,只想自保,并不想和朝廷弄得下不来台。张过这些人,完全是看事的不怕事大,让他难以忍受。

黄佐“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刘钦怒喝道:“刘钦,你听着,张过是老子的兄弟,老子水寨他说了算,你说他有没有这个身份?”

“都不要吵了!”

杨幺断然道:“黄佐,你和张过兄弟准备一下,到河北走一趟。若是忠义军能够送货物到洞庭湖,咱们多出些银两也没关系。若是只能运到长江上,咱们就只有出兵。咱们船多人多,大不了打一仗!”

黄佐和张过一起肃拜道:“谨遵天王军令!”

张过见各水寨头领面色各异,心里凉了半截。这些乌合之众,要是还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怎么和朝廷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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