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多福啊赵多福,你真是让人肝肠寸断啊。”
嘴里喃喃自语着这有些俗气的名字,王松心头感动之余,浮现出少女眉宇间的那一段风流,不由得怅然若失。
千里迢迢,山河破碎之时,北上寻觅自己……
更兼守身如玉,不顾世俗之见,这种情意,可以算得上至诚至性了。
“相公,还请发兵,速速救助公主啊!”
江豹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不仅要救回公主,还要救回自己的兄长。
“江兄弟,你是说,孔彦舟杀了满船的百姓?”
“老弱病残都杀了,精壮汉子都抓去走了。听贼人们说,好像是抓去当什么矿工。”
王松点了点头。徐州利国监,境内盘马山产铁。神宗时有三十六冶,冶工达三、四千人,规模巨大。孔彦舟部下抓这些男子,自然是去挖矿冶铁。
江豹被带了下去,大堂里面一时议论纷纷。
“孔贼残暴弑杀,实在是罪不可赦,该杀!”
李宝毕竟是农家出身,想到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孔彦舟部杀害,他眼里露出寒光,脸色异常难看。
“相公,孔彦舟打劫往来商旅,断绝商路,长此以往,那里还有商贾敢来河北?河北的物品运不出去,江南和两淮的粮食无法北上。于公于私,咱们非得灭了孔彦舟部不可!”
黄馨却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而阻人前途者更甚。孔彦舟打劫商旅,隔断运河,挡了忠义军的财路。挡了财路,阻碍了忠义军的发展,这不是比阻人前途者更甚吗?
更不用说,孔彦舟是伪齐将领,金人的爪牙,攻宋的急先锋,于公于私,也得打掉孔彦舟。
忠义军辖地只有两河大部,人口不过四五百万,和伪齐占据山东、河北东路、淮北之地犹不如我,就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女真人。双方到时免不了一场血战,忠义军想要获胜,恐怕不太容易。
更何况要想进攻徐州,还要经过大宋朝廷的地界。到时候双方若是起了摩擦,恐怕是得不偿失。
果然,李若虚站了出来,在一旁忧心忡忡。
尽管宣抚司兵强马壮,水师也有不少战船,但是为了一个“女子”兴师动众,经过宋室“控制”下的区域,似乎太过牵强。
而且,此“女子”身份特殊。王松好不容易和大宋朝廷分道扬镳,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再来一个“府州之鉴”?
“相公,府州之痛,殷鉴不远。宣抚司治下十万将士,数百万百姓,其中轻重,相公得仔细掂量一下。”
李若虚果然是河北大汉,性烈如火,当面直指王松的软肋。
王松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李若虚,当面指责他,虽然中正廉直,但显然小看了他。
府州之战后,他已是心硬如铁。自己的命运,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不要说赵宋皇室,即便是秦皇汉武再世,他也是绝不媾和。
“相公,以小人之见,既然孔彦舟伤天害理,助纣为虐,又危害往来商船,趁着番子还未南下,咱们不如灭了他,顺便连大江以北都占了。”
李宝,这位忠义军水师的主将,军中的新宠,此刻想要的,则是迫不及待地想建功立业。否则,要他这水师主将何用?
大江南北,大河上下,碧波大海,忠义军水师,难道只能在河北这一亩三分地里
转来转去吗?那些个水师的将领们,难道眼睁睁看着步卒马军驰骋疆场、征战四方,自己这水师,只能输送辎重粮草、战兵百姓,独独成了摆设?
生怕王松犹豫不决,自己也理由不太充足,李宝又在一旁,向默然不语的王松继续灌输了起来。
“相公,番子肆虐江淮,盗贼峰起,朝廷南迁,官船遭遇劫掠可见一斑。江淮乃是朝廷和伪齐接战之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我忠义军解民倒悬,何不占了两淮,还百姓一个清明世界?”
王松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爱将,哈哈笑了起来。
“李都统,你想的太过简单了。”
王松沉思片刻,这才开口,缓解了李宝的满脸通红。
“要想占领两淮,别的不说,大江以北,淮左名都的扬州,此刻还在朝廷的手中,准太子赵构亲自坐镇。你说,咱们要不要如此大动干戈,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宋廷撕破脸皮?”
赵构在扬州编练新军,吕颐浩又加固和建了新城。忠义军若是和宋军大打出手,岂不是便宜了一旁虎视眈眈的女真人。
于公于私,此刻也不宜和宋军起冲突,以免腹背受敌。
而且,如果王松所料不错,女真人会很快从河北东路南下,借助刘豫部下水军,攻略两河和江南。女真人妄想隔断漕运,孤立两河,大概率也会攻占陕西,彻底孤立忠义军。
既然如此,忠义军何不紧跟女真人之后,伺机而动,给女真人迎头痛击。
“相公,和大宋皇室,最好还是不要再有瓜葛。即便是要营救柔福公主,最好告知东京城的宗泽等人,一起出兵,我军水师只起帮辅作用。”
李若虚还是对营救赵多福耿耿于怀。在此局势紧张,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之时,忠义军所走的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才是。
若是真和朝廷纠缠不清,难免军心浮动,人心惶惶。忠义军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规模,自然不能前功尽弃。
李宝见李若虚没有赞同自己的建议,便也不再坚持。作为王松心腹幕僚的李若虚,既然他不赞成出兵营救,这或许就是王松的意思。
“各位,本官决定出兵,你们谁也不能阻挡。”
王松终于开口,面色平静,却是掷地有声。
李若虚摇了摇头,李宝心里终于安稳了下来。
“公主千里相投,不顾江湖之险,如今她不幸落入敌手,我手握数万大军,若是不去相救,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王某人薄情寡义,我这良心何安?”
李宝咧嘴笑道:“相公仁义,冲冠一怒为红颜,乃是大丈夫本色。小人这就下去安排,水师战船随时开拔。”
李若虚摇了摇头。既然王松怒发冲冠,自己也只能查漏补缺了。
“相公,徐州东近大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地势重要。再者,徐州水路畅通,连接运河,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再者,徐州鱼米之乡,人口众多,百姓尚武骁勇。控制了徐州,就等于控制了出海口。相公既然要出兵,除了要救人,也可顺势占了徐州。”
王松轻轻点了点头。李若虚天下名士,目光深远,恐怕占领徐州,乃是南下的第一步。
控制了徐州,正好打开出海口,淮盐上也能分一杯羹。
只是徐州守军上万,恐怕得出动大军前往了。
“李宝,你下去安排水师,准备随时出兵。这一次必须是水陆并举,一举攻克徐州。”
微微沉吟片刻,王松对卫士道:“马上叫张横来,就说有军情相商。”
见王松对占领徐州不置可否,李若虚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轻退了出去。
李宝则是眉开眼笑。王松这一次,怕是要大军南下,而他的水师,也能大展拳脚了。
众人离去,屋中只剩下了王松一人,他在屋里缓缓走来走去,眉头始终不敢展。
“赵多福啊赵多福,你对我一片至诚,这叫我如何回报?”
王松嘴里喃喃自语,长吁短叹。想起昔日情意,又恍然若失。
人间真情,失而复得,得到的不仅仅是真情,还有那心底的感动。
徐州利国监矿山,烟尘飞舞,无数矿工蚂蚁一般在山上忙碌,完全无惧冬日的寒冷。
忽然,一个正在劳作的瘦小汉子倒了下去,看来是劳作太累,吃喝太差,实在撑不住了。
“让开,让开,怎么了?”
手提皮鞭的公人上来,分开了众人,气势汹汹问道。
“差爷,太累了,撑不住了,晕过去了。”
周围的矿工点头哈腰,赶紧回到。
“晕过去了,我看是装的。赶紧起来,不然让你尝尝老子的鞭子!”
躺在地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公人抡起鞭子,正要一皮鞭打下,手腕却被旁边的粗壮矿工一把抓住。
“差爷,他是小人的弟弟,身子弱。还请差爷开恩,他的活,小人愿意来干。”
公人尚算有些良心,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他暴躁地挥了挥手,厉声呵斥道:“把人赶紧扶下去,别闹出人命,还等着他好了干活!”
粗壮矿工点头哈腰,赶紧把昏倒的瘦弱汉子搀到一边的房檐下,舀了半瓢水出来,给他慢慢喂下。
“公主,你醒醒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见赵多福喝了水,也没有什么醒过来,仍然迷迷糊糊,江虎不由得落下泪来。
公人坐在树荫下,猛灌了几口茶,看到屋檐下的江虎二人一直没有过来,又瞪起了眼睛。
“我说你们两个死在那了?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个狗日的!”
要不是没有上官过来巡查,他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江虎赶紧过来,手中多了几块金叶子,却是他当日离开江南,私藏在鞋底的。现在没有办法,也只有拿出来应急了。
“差爷,这你拿着,算是小人孝敬你的。我兄弟身子弱,还望你多多关照,日后必有重谢。”
看到是金叶子,公人的手一抖,看了看周围,金叶子迅速藏了起来,手指了指茅屋。
“把你兄弟先安顿进去,多喂些水,别让旁人看到!”
江虎扶着赵多福进了茅屋,或许是因为休息了片刻的缘故,赵多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江……虎,王相……公来……了没……有?”
江虎看着瘦脱的不成样子的赵多福,不由得流下泪来。
“公主,你要撑住啊。王相公很快就会到了。”
江虎暗暗心焦。也不知弟弟是否逃出升天,王松是否能率大军前往?
否则,他只能埋骨在这荒山僻野了。
他死了不要紧,关键是赵多福。公主万一死在了这里,他可是百死莫赎了。
到时候,不但大宋朝廷饶不了他,王松指定也饶不了他。
王松,你倒是快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