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沿着官道一路迤逦而来,跨过汾水上的桥梁,转眼已经近了城墙。沿着官道,铁甲之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人精悍,让秦桧等人都是变了颜色。
南城城门口,密密麻麻的都是衣衫褴褛的宋人百姓,大小包袱,拖家带口,排起了长龙,似在进城。
赵谌指着城门口排起长龙的百姓问道:“张都统制,这是为何,难道有百姓等着进城吗,为何如此缓慢?”
张宪回道:“皇太子有所不知。这些百姓原来住在城外的废旧破屋,如今天气已冷,女真人随时南下,为了百姓的安危着想,王相公决定把百姓迁往城内,免遭女真人的蹂躏。”
林风也加道:“皇太子放心,百姓进城,我等都会严加甄别,以免女真人的细作混入城内。进城的速度慢了些,还请皇太子原宥。”
“民生多艰,诸位将士做的不错!”
赵谌故作深沉,点头道:“王相公一心为国为民,实是本官和各位臣子的楷模。”
张宪等人赶紧道:“皇太子所言极是。咱们从西城入城,皇太子随下官而行。”
进了西城门,赵谌兴致勃勃地道:“张都统制,你带本官上城墙看一下,咱们随后再去衙门。”
皇储发话,众人自然是无不允诺。张宪带头上了西门城墙,作为向导,带着众人,沿着城墙信步向前而去。
寒风中,城墙上的士卒巍然不动,一个个如枪矛一般,士卒铠甲上斧砍刀劈的痕迹赫然在目,一众官员都是不住点头,暗叹忠义军军纪森严,士卒精悍。
秦桧不由得呆了半晌,后背冷飕飕。王松麾下,尽是如此雄壮的虎狼之士,怪不得女真人屡屡铩羽而归。若是王松有一日掌权,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走到南城门楼时,正好一个个经过检查的百姓进了城门。百姓们走过一段空地,在一长溜子冒着热气的房屋前停下,然后一个个的登记好姓名物品后,放下包袱包裹,走了进去。
李若水疑惑不解,还以为是官兵借机勒索百姓,便指着城下问道:“张都统,百姓进城,你们不去妥善安排住处,让百姓各归其所,反而让他们在此聚集,放下财物,脱衣检查,究竟所为何事?”
林风赶紧上前道:“李知府,百姓进城,先要检查身体,看是否有疾病。然后就是洗澡,清洁身体,换上新衣,以免疫病流传。”
李若水脸上一红,随即恍然大悟。
他仔细看过去,果然见男女分成两排,各自在不同的房屋前进入,然后房间里不断的有旧衣被扔出来。戴着口罩,手套的士卒把旧衣服扔入旁边热气腾腾、正在蒸煮的铁锅里,那些污垢不堪的则全部扔入火堆,直接焚化掉。
洗澡房屋的出口,可以看到一个个洗干净了身子、头发的百姓,穿着新衣服,排队在领自己的旧物品。然后百姓们去士卒那里报到,按照家庭、单身等登记入册,分配住房,谁也不敢炸刺。
李若水不由得问道:“这么多百姓,军中有那么多的衣物给他们吗,房屋足够住吗?”
林风回道:“回李知府,百姓共有九万三千多人。衣物都是缴获金人所得、以及将士们挤出来的,足够用了。房屋虽然少点,但挤一挤,总是够用。”
林风以前常和宋人官员打交道,知道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忠义军打下太原城,缴获再多,也不能让这些官员找到破绽。
他现在是军中官员,自然要注意身份,和这些政事官员分开。这些政事官员,个人情操不错,立身也正,但说到治理地方,劝科农桑,工商赋税,那就是“一言难尽”了。
“哗众取宠,收买人心,如此一来,百姓心中只有王松,那有朝廷?”
后面一个文官发起了牢骚,众人纷纷怒目而视,那文官讪讪而止,但神色似乎甚是不屑。
李若水正要继续盘问,忽然,城门口的人群中,两个汉子抽出刀来,砍翻了两个宋兵,拼命向城外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军官上来,说是发现了两个女真细作,这二人身份暴露,铤而走险,砍伤了盘查的士卒,想要逃走。
两个细作没有逃出多远,就被士卒们的羽箭射翻在地,给拖了回来,留下一路血迹。
秦桧脸色铁青,厉声呵斥道:“张宪,这就是你们管辖下的太原城,盗贼峰起,细作无处不在。若是伤了皇太子和诸位大臣,你担当的起吗?”
“几个细作而已,从那里来的盗贼峰起?”
张宪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对着赵谌说道:
“皇太子,百姓进城,番子不会说宋话,发髻又是不同,很难混入城去。至于那些汉儿细作,只要在城中呆的时间一久,必会被军中的暗哨发现,皇太子和各位不必担心。”
赵谌点头道:“秦中丞,不必大惊小怪。此地已是边地,忠义军将士能恢复如此,已经是难得了。”
众人这才觉得紧张。这巍峨的西北大城,已然是宋金交战的最前线,金戈鼓角之声争鸣,下一场的大战,或许不久就要发生。
现在看起来,这一座雄城,才给了诸人心理上的安慰。
新城大部分的地方都没有建民居,西南成了巨大的军营和校场。众人所到之处,秩序井然,军纪严整,披甲的虎狼之士来回巡查,一派森严气象。
尤其是较场之上,万千铁骑气势汹汹,马头攒动,骑士矫捷如此,赵谌和一众大臣都是目瞪口呆,久久不能挪动眼睛。
“张都统,本官想一阅我大宋官军的军威,不知可否?”
赵谌兴致勃勃,张宪不敢怠慢,赶紧传下军令。
“擂鼓聚将,众军集合!”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随即哨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无数顶盔披甲的军士向高台前而来,井然有序,一列列,一队队,步伐一致,全是一条直线,跑步而来,瞬间布满了这个较场。
军官们大声指挥,直线各自到位,一个硕大的长方体很快形成,刀砍斧凿,竟是一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块。
紧跟着骑兵纷纷而出,他们战马齐整,一排排钢铁卫士如墙排列,骑矛如林,长刀耀目,箭囊满满,人人剽悍。
盾牌如墙,后面是火炮,掷弹兵,个个面色黝黑,健壮剽悍,人人皆是强兵。
步兵、骑兵、炮兵、掷弹兵、刀盾手,士卒们一个个顶盔披甲,刀枪如林,纹丝不动,就连骑兵也是稳若磐石,远远望去,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观看的赵谌幕僚,心底都是一阵寒气升起。
看着一条条直线,冬雨下军士们肃穆而立,纹丝不动,张叔夜等人胆战心惊,惧意丛生。
王松练兵,越来越精,部下精锐如斯,足可以黄袍加身,改朝换代了。
纵观大宋诸军,有人是练兵数百,强悍如斯,王松则是千军万马,信手拈来,部下精锐至此,这如何叫人心安?
有些文官脸色苍白,只想逃离此地,避开这扑面而来的压迫。有些人则是暗暗警惕,此般虎狼雄兵,不收归朝廷,天理不容。
有此雄兵在手,自可横刀立马,纵横天下。张叔夜头上冒出汗来,这样的精锐,即便是女真精锐骑兵,也不遑多让。
“长枪兵,上!”
军官大声喊了起来。
“哈!”
第一排的长枪兵向上一步,平枪、拧腰、猛刺、收回,动作如同一人。
“骑兵,上!”
一千骑兵抽出长刀,缓缓而出,纵马而行,他们很快加快马速,做锋矢阵型狂进,后面一千骑士紧紧跟随,张弓搭箭,向一旁的靶场射出。
两千匹战马奔腾,大地震动,其势汹汹,势不可当。
“刀盾手上!掷弹兵上!”
“哈!”
刀盾手大喝一声,竖起盾牌,掷弹兵从后走出,一个个圆滚滚的铁疙瘩遮天蔽日扔了出去,纷纷落到了前方50步以外的地方。
“皇太子,要是到了两军交战的战场上,这一轮三百颗震天雷,女真人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至少都得倒上三五百人。”
赵谌兴趣盎然,小脸涨得通红,频频点头。
“忠义军,果然是国之虎贲,本官欣喜异常,欣喜异常啊!”
一门门黄黑锃亮的火炮整齐排列,早就听说忠义军火器天下无双,只有当那一个个黑幽幽的炮口指着的时候,众人才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张都统,城中有多少门火炮,其威力如何?”
新任的河东观察所张俊,面对万千虎狼之士,此刻后背已经湿透,心中更是震撼无比。
张宪看了看张俊,二人在东京城相识,但却没有交情。
“张观察使,城中现有火炮400门。一次发射,300步以内,可以杀伤对方300到500人。若是城外野战,百步范围,火炮可以连续发射三次。再配上弓弩,对付金人的骑兵,非常有效。”
张俊不由得汗流浃背,长长吐了口气,连连点头道:“果然是国之利器,好,好!”
种师中败退太原时,他曾在榆次率部数百人力战突围,斩杀金兵五百余人,但部下的弟兄也损失殆尽。
作为和金人亲历拼杀的战将,他知道要对付女真骑兵有多困难。这些火炮竟然能在200步的范围,就可以对付上千女真骑兵,实在是骇人听闻!
台上众臣都是面色苍白,这样的虎狼猛士,难怪能和女真大军抗衡。光是这些人身上的杀气,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下面肃穆的虎狼之师。瑟瑟寒风中神情漠然,一动不动,寂静无声,赵谌不由得兴奋不已。
东京城中的禁军个个高大威猛,唇红齿白,但要是打起架来,恐怕几个也不是这些人一个的对手!
“可惜王相公不在,否则本官一定要让他告知,这些赳赳武夫,国之利刃,到底是如何编练出来的?”
赵谌语气中,颇是有些遗憾。
秦桧和张俊对望了一眼,心中寒意顿生。如此赳赳雄军,若不控制在朝廷手中,实在是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