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雪纷飞,院中的松柏重雪压盖,却依然是郁郁葱葱。这萧索酷寒的冬日,大自然的生命力还是如此神奇。
“折姐姐,你跟了王松这么久,你倒是说说,这王松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你不是已经送过粥了吗,他长什么样,怎么,你的侍女没有告诉你吗?”
屋内温暖如春,桌上杯盘狼藉,两个年轻女子脸色通红,酒酣耳热背靠在一起,没个正经。
“折姐姐,你又取笑我了!”
赵多福似醉非醉,脸色虽然绯红,眼睛却是清澈。
“那日在龙德宫里,见了那?满江红?,我就心里纳闷,这王松究竟是何人,武能上阵杀敌,文能直抵人心,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倒是折月秀,偷得浮生半日闲,虽然喝的头重脚轻,脸蛋脖子都是红透,头脑却是仍然清醒,尽管她已经是耳热眼花。
“王松乃是人中之龙,这是老种相公的原话。他总是想做大事,男女之情,恐怕你要失望了。”
折月秀仰头说道,醉眼朦胧。
“媛媛,你左右打听,莫不是喜欢上了王松,要不要姐姐帮你传话?”
折月秀虽然看似喝多,憨态可掬,心里却似明镜一般。赵多福暗底里喜欢王松,她心知肚明。
若是她孑然一身,她也许会去和赵多福争一日之长短,她也心里知道,王松对她的情意。
可她已经是有婚约之人,自然不能和王松有任何瓜葛,以免风言风语,坏了折家的名声。
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王松和赵多福,也算是所托于人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心里还是隐隐作痛,毕竟,把心上人拱手相让,不是件让人舒心的事情。
“折姐姐,那也太羞人了。说实话,你们呆了那么久,你真的就没有喜欢过王松吗?”
赵多福的话让折月秀脆弱的神经猛然跳了一下,头疼也与之俱来。
怎么能不爱?
自洛阳道上初见,一路生死与共,静阳寨销魂一吻,她已经全身心爱上了这个男子,刻骨铭心的初恋,又怎会无动于衷。
“媛媛,姐姐我已经是婚约在身,再也不能像你一般,谈情说爱了。”
折月秀又是一杯酒下肚,整个人也开始放飞自我。
“明日我就去告诉王松,你对他有意,然后让陛下做主,让你嫁给王松,也省得你春闺寂寞,春梦有痕呀!”
折月秀看似放飞自我,实则头脑清醒,心中痛苦。她知道,自己和王松没有未来,以自己那个家庭,为父守孝一两年,自己就得远嫁四川范家。
那个世家子弟,自己甚至都没有见过,若是自己没有认识王松也就罢了,偏偏让她心中有了所爱,这样的痛苦更深。
“折姐姐,上次我让婢女送粥过去,原来王松在宣化门大战时就对我有印象,你说奇怪不奇怪?”
赵多福说话的时候,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折月秀,发现她却是无动于衷。
“当时我在城墙上,千军万马厮杀之中,他却注意到了我,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赵多福的话,让折月秀心里一“咯噔”,心里莫名地难受了起来。殊不知此时王松只是对赵多福有好感,而非所谓的男女情怀。
“媛媛,你万金之体,容貌出众,心地善良,如果你能和王松在一起,姐姐我也就放心了!”
折月秀声音里面透着无奈,不甘。
“你去找陛下,让他为你做主,天作之合,必为天下人所羡慕!”
折月秀眼中涌出泪水,仰头又是一杯。
可惜那李大家随夫去了山东,不然诗酒趁年华,再叫上王松,纵情高饮,慷慨高歌,岂不是快意人生?
折月秀大口喝酒,很快就醉烂如泥,趴在酒桌上睡了过去。
赵多福起来,安排侍女把折月秀抬上床榻,自己坐在了床边。
“姐姐,你以为我待字闺中,婚约大事便是由我做主,你是大错特错了。”
她虽然脸色通红,但却神智清醒,她看着床上酣然入睡的折月秀,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她虽然贵为公主之尊,却被像动物一样圈养,若是她不抓住眼前的机会,总有一天,她会被当成政治牺牲品,嫁给一个他或许不认识的人。
但以大宋律法和祖制,皇亲国戚,包括皇室宗亲不能参政,除了三哥郓王赵楷,因道君皇帝赵佶的偏爱,掌管皇城司外,其他的则都是太平王爷,或驸马都尉,赋闲在家。
强敌环伺,女真大军兵临城下,以王松在大宋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以王松对大宋朝廷的重要性,只怕她和王松的姻缘,不知要等上多久?
她忍不住黯然神伤,原来自己和折月秀一样,都是有心无力的伤心之人。
夜色深沉,红烛高照,睡着的人片刻安宁,醒着的却是各种心思,愁肠百结。
折月秀走进五岳观的时候,正是雪花飘扬,北方呼啸的时刻,而牛通等人,则是围着一个圆柱形的铁疙瘩,上面放着水壶,周围似乎还烤着蒸饼等物。
“折小娘子,你来尝一个?”
牛通拿起一个蒸饼,笑呵呵地说道。
折月秀摆了摆手,上前观察了起来,嘴里惊异道:“这就是王大官人搞出来的奇怪玩意?”
牛通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烤饼,一边点头道:“折小娘子,你可不要小看这玩意,只需要生一次火,还要省出一大半的石炭,方便多了。就连官家那里,也是要了几个!”
折月秀摇摇头,也不知道这王松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都能造得出来。
“下雪天的,为什么要开着窗户?”
折月秀坐下来烤火,她看看周围,心不在焉,指着一扇打开的窗户问道。
“折小娘子,大官人说了,这蜂窝煤生起火来,有少量毒气,需得开着窗户,不能完全关严实,否则可能中毒,甚至有生命危险。”
耶律亘在一旁道:“听说孙相府上的下人,关紧了窗户睡觉,次日早上起来,就成了一具尸体。”
折月秀惊诧不已。想不到这小小的蜂窝煤炉,里面还有这么多玄机。
“王大官人呢,他在不在这里?”
折月秀看了看房中稀稀拉拉的几个将领,王松肯定是巡城或者练兵去了。
果然,耶律亘接过了话来。
“大官人去了军器监,去查火器的铸造和装药,这几日他天天都在那里。”
折月秀念头一转,轻声问道:“耶律亘,军中是不是又有动作,莫不是王松要出城袭击女真人吧?”
耶律亘大吃一惊,手上的烤饼差点掉到了地上。他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折小娘子,此乃军中机密,除了陛下,也只有我几人知道,连那些大臣也未得知,你如何得知?”
折月秀轻轻摇了摇头。女真大军这几日围城并不算紧,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王松却要造如此多的火器,显然要有大动作。
她坐在耶律亘旁边,隐隐闻到他身上的一丝胭脂香气,不由得心中一动。
“耶律兄弟,想不到到东京城没有几日,你已经是佳人有约了。”
折月秀凑到沉默不语的耶律亘耳边,低声说道。
耶律亘这次终于没有忍住,手中的烤饼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阴晴不定,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并无人注意到他,正想要折月秀替他保密,却发现折月秀已经站了起来。
“我这就去军器监看看,这王松到底在搞什么鬼?”
折月秀嘴里说着,已经跨出了门去,留下了惊魂不定的耶律亘和心事重重的其他将领。
“王松,你总是这样任意妄为,不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恐怕你是不会甘心了!”
王松放下手中的“震天雷”,转过头去,看着黑衣狐裘的折月秀,脸色苍白,目光中带着无限落寞,站在院中。
“月秀,想必你也已经猜到。”
王松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两个黑眼圈,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多日不见,你可是又憔悴了几分。饮酒伤身,我知道你心中苦楚,我也是一般。如今只愿能击溃番贼,护送你顺顺利利出城。”
一声“月秀”,折月秀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痛苦。只是她心中的煎熬,又有谁能知道?
折月秀面色一沉,正色道:“大官人,你要好自为之。若是因为你胆大妄为,东京城失守,我看你如何面对皇帝大臣,还有这城中的万千百姓!”
“即便我数万大军全军覆没,也要让金人死伤惨重!”
王松沉声道:“折小娘子,若是我这次不能回来,城中的防务,就要靠城中的几十万东京百姓。人,总是要自救,总不能都要靠我王松一人!”
折月秀低下头,轻声道:“王松,你既已经立下大功,何必又要冒这种风险!金人劫掠后就会退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鸡飞蛋打,来回一场空?”
王松猜不到这女子心里面到底想什么,若即若离,热情与冷漠,清纯与性感,深不可测却又固执蠢笨。
他只有提高了声音,来试探对方的反应。
“金人狼子野心,志在灭宋,乃我中华大敌,你无需多言,在下战意已决!”
折月秀摇了摇头,轻声道:“王松,我就住在这里。大军出城,我也会跟着出城杀敌,你休想撇下我!”
折月秀转身离去,王松呆立原地,怅然若失,良久他嘴里才蹦出一句。
“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