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把这个问题换成:伊兹有多久没晒到太阳了。
凯瑟琳罗宾和苏珊现在都不常去本地派居住的地方了。对于伊兹的近况,她们都不熟悉。不过就冲出嫁前牧猪人夫‘妇’对待小‘女’儿的态度,苏珊也能大致估计出这半年来伊兹的生活。
“爸爸妈妈本来想再生一个男孩。他们觉得只有吉姆哥哥一个儿子太少了。”苏珊轻声说,“可伊兹不仅是个姑娘,眼睛还有问题。生她的时候妈妈难产,以后再也不能有儿子了,所以爸爸妈妈就把怨气都撒在伊兹身上。”
凯瑟琳跟罗宾都沉默了。
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苏珊特地拔高了语调,用欢快的语气说:“不过,最近应该能好些吧。吉姆哥哥回来了。虽然他……呃,有点儿……不过他对伊兹倒是很不错的。”
“真的?”凯瑟琳不太相信。
苏珊点点头:“哥哥不喜欢我,但是很喜欢伊兹。伊兹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他就抱着她,逗她笑。妈妈不愿意为伊兹哺‘乳’,吉姆找来羊‘奶’喂她,还说笑话逗妈妈开心,让妈妈爸爸同意把伊兹养大。伊兹也很信赖哥哥,只要哥哥在家就天天粘着他。”
……是这样吗?
凯瑟琳试图将苏珊口中的好哥哥,跟那个想把大妹卖给七十岁的老头,失败之后又想让她去给那老头的傻儿子做老婆的‘混’蛋合为一体。或许……或许人人都有善良的时候?伊兹出生时吉姆顶多有现在的苏珊这么大,大概还是个未经世事,没被利益熏黑了心肠的纯真少年?
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
告别了伙伴们,凯瑟琳回到家。母亲在准备甜蜜的‘花’酱,为即将到来的狂欢节做准备。四月斋即将来临。在这之前人们纵情欢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然后圣灰星期三来了,啪叽一声按下暂停键,所有人开始凄凄惨惨地过斋期。
今年没有战事召唤领主老爷勤王救驾,他可以留在他的封地,跟他的属民们一起过个快乐的狂欢节。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凯瑟琳从村民们的闲谈中感到今年的狂欢节会比她没有经历过的那些年头更加盛大。各种只在书本上见过名字,有些连名字都没见过的游戏被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让凯瑟琳也心痒难耐。
不过她听到的闲聊不止那些。谢瓦利埃的几户最富有的人家出了一大笔钱,请求领主在庄园法庭建立了文书记录,将自己的身份从农奴或者自耕农转化做了公簿持有农。谢瓦利埃的邻居笑话他们,纽芬的“贱民”们也在笑话他们。但他们肯定不在乎,也不会知道在纽芬有个叫凯瑟琳的丫头非常羡慕他们。
成为公簿持有农之后可以免除许多苛捐杂税,而且地租较低也不可变动,不会像自耕农这样今年就得‘交’去年的一点五倍。明年还不知道要‘交’今年的多少倍呢。在土地继承和让渡上,公簿持有农也很有优势。可以说如果一个农民没办法在他领主眼皮子底下建立地产独立的小王国,做公簿持有农是最接近的选项。
“如果纽芬人都成了公簿持有农的话……”凯瑟琳有时候忍不住做白日梦。
大概领主夫人会暴跳如雷吧。
白日梦就是白日梦。凯瑟琳决定还是先回归现实,想想该拿自营地怎么办。只让农奴耕种自营地,并且把牧猪人累得屁滚‘尿’流还跟自己人打起来是很解气,但是父亲母亲还有全纽芬的人都知道这样不行。领主夫人要粮食。不管天空下刀子,还是地上有人累死,她要的只是粮食。父亲说农奴们的地租没有增长。如果让他们就这样闲着,那么他们的劳动能力没有得到最大的利用。领主夫人赞同了,于是用自营地去榨干农奴们的价值,就像她跟自耕农要一倍半的地租一样。但是等她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么几个农奴的确无法胜任自营地的耕种之时,这份苦差事还得落在自耕农的头上。凯瑟琳才不要给她做白工。
可是大张旗鼓地要求分租自营地,或者只是要求领主夫人给为她耕种自营地的自耕农们补偿已经证明是不行的。牧猪人不过趴在墙根底下听了句闲话,克吕尼就领着领主夫人的命令跑来兴师问罪了。而且父亲母亲也不再赞同她的建议了。该怎么办呢?
“妈妈!妈妈!”
珍妮跑进屋来。“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母亲问,顺便弯下腰来,在珍妮的嘴‘唇’上点了一点‘花’酱。
“克吕尼原来不是谢瓦利埃教堂的主事。他只是副司铎而已!”珍妮急于向家人炫耀自己新获得的消息。甚至来不及把‘花’酱‘舔’进肚子,“刚刚在外面听汤姆和马克说的,司铎最近要回来了。珍妮这才知道原来克吕尼竟然只是个副司铎。他竟然还天天耀武扬威的。呸!”
“不许侮辱神父。”母亲说,替珍妮理了理凌‘乱’的裙子,“汤姆和马克喜欢司铎么?”
小‘女’孩歪着脑袋:“嗯……好像不喜欢。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小的,珍妮趴在他们身后才听到。不过他们没发现我。”说着珍妮‘露’出自豪的笑容。
“是吗?真厉害。”母亲夸赞道,“但是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哦。当遇到两个人头碰头地小声‘交’谈,我们要做的是走开而不是留下来偷听。”
“他们的头没碰到一起!”珍妮反驳,但看到母亲的眼神,她软下来了,“知道了妈妈。”那小样子可爱得让人想刮刮她的小鼻子。
母亲极力忍住,让珍妮再出去玩了。妹妹走后凯瑟琳才好奇地凑过来:“妈妈,这位司铎是什么人物?”
母亲摇摇头:“从没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克吕尼是谢瓦利埃教堂的负责人。”
实际上却另有其人。克吕尼在凯瑟琳心中的重要程度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向下俯冲。正主不在的时候副手或许可以称几天代王,但猴子永远变不成老虎。
不过这位但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司铎大人还真是神秘。纽芬成立一年有余,管家的家人竟然不知道有他这号人存在。等他真的回到谢瓦利埃,教堂主厅背后的休息室还归他么?克吕尼肯给他么?
两个神父打起来。领主夫人有了剧看,是不是就不会闲得发慌地找纽芬的茬了?
打吧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
凯瑟琳耸耸肩膀,继续做家务。
第二天,她和苏珊罗宾结伴去谢瓦利埃购买黄油。在纽芬也可以自己做黄油,但是由于原料的关系,品质明显次于谢瓦利埃人制作的。做不出在狂欢节食用的小甜饼。
“一蒲式耳麦子。”谢瓦利埃人傲气冲天地晃动着一根手指。
“多少?!”三个姑娘异口同声。
一蒲式耳等于八加仑等于36.4升,一盎司等于28.4毫升。前面是麦子后面是黄油,你要抢啊!
苏珊上前:“马丁大叔,您说错了吧?一盎司的黄油怎么值……”
“反正就这么多。你们爱要不要。我又不是卖的。”叫马丁的小老头丝毫不念及‘交’情,直接挥手撵人。
苏珊很尴尬。这位马丁大叔她算是比较熟的。他的黄油很好,以前没有纽芬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多半都会到他家来讨黄油用。当然不可能空手来,只是谁也不会明说这是用来购买黄油的。这样马丁大叔不需要缴税,“送”给乡亲们的黄油自然能便宜很多。
可为什么她们来买就这么贵啊?!瞧不起人吗?!
“要不……咱们去街面买吧。”罗宾小声说着。自己都不赞成这个方案。
去正经八百的店面大概要两蒲式耳一盎司吧。
“要买就买,不买就快滚,别在这儿碍事。”见三个姑娘还没走,马丁不耐烦地说,“纽芬的乡巴佬就是没道德,买不起还赖在这儿不让别人做生意。怪不得会让原来的领主像狗似的赶出家‘门’。”
“喂你说什么呢!”苏珊第一个发怒。
连罗宾的脸都气得涨红了。凯瑟琳刚想反驳。忽然从她和伙伴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上帝在此!亲爱的马丁,多时不见,你近来可好?”
三个姑娘一齐回头。却见一名身穿黑‘色’祭衣,留着神父头的神职人员站在身后。
“斯,斯潘塞神父,我最亲爱的司铎大人,您好。”马丁的舌头打结,“许久不见,上帝一如既往地保佑您。”
他就是谢瓦利埃的司铎?
凯瑟琳暗暗心惊。她还以为正副司铎都是一丘之貉,但眼前这个人……怎么说呢?身材看似不高,却像铁塔一般护在她们身侧。长相并不严肃,举手投足见却有种特殊的肃穆。质朴。真诚和正直是他给旁人的第一印象。凯瑟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出怀疑的理由。
就在姑娘们打量他的时候,司铎寥寥几句就让马丁哑口无言。按照给谢瓦利埃人的价码卖给凯瑟琳她们黄油,她们要多少就卖多少。而当马丁以为司铎回告发他偷税漏税,并因此害怕地抖如筛糠的时候,司铎大人却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到了“礼尚往来”上。
“是是,您说得对。”马丁抹掉额头的冷汗,“乡亲们之间互相帮助而已,怎么能算买卖呢?对了,您刚回来,教堂里东西不太够吧?改天我去给您送点黄油吧。”
别人要给,自然要收下啦。
但司铎却是这样说的:“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克吕尼已经准备妥当了。而且四月斋马上到来,黄油之类的食物教堂里原来的存货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