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夫回来之后约莫半个时辰,曲子星的马车便无声无息地驶进了韩墨的院子,停在了小楼前面。
曲子星刚刚走下马车,便看见曲绯正坐在轮椅上,边哼着歌边给院子里的一棵广寒仙浇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正哼在兴头上,丝毫没有在意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阿珩。”
少年之声懒懒一喝,曲绯从花丛中抬头,见远处穿着嫩绿底子绣桃花的华服少年,没睡醒一样倚在梨树的白色花冠下,恹恹地朝她挥了挥手。
曲绯抬起头,望着天光大亮,晴朗明澈的天空,再看看远处没睡醒的曲子星,无奈摇头。
曲子星见曲绯瞧见了他,便拖沓着步子走到了她边上,轻轻挥手,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便前前后后忙活了起来。
不消一会,韩墨的小院子里便摆了软榻矮几,榻上铺着白狐裘,几上摆着各色吃食,瞧着精美异常。
她瞪大眼,错愕地看着曲子星,诧异地说道:“你现在怎的这般铺张。”
“也就那样。”
曲子星躺坐在榻上,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挑眉看着眼前的吃食,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对曲绯道:“可有醒酒茶?”
曲绯向阿楠递了个眼色,阿楠领了命转身进了厨房。
曲子星在几上看了看,捡了个枇杷塞到曲绯手中,道:“前些日子长谷那边的商队送来的,好吃得紧。”
清明日光中,曲子星的眼中混沌一片,时不时烦躁地皱皱眉,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曲绯看着他的样子,沉默起来。
半晌,她将轮椅摇到曲子星身侧,双手伸出,按揉起他的太阳穴来。
曲子星放心地把头放到曲绯腿上,舒服得直哼哼。
“阿珩,再重一些。”曲子星动了动,找了一个得劲的位置乖乖躺好。
“二叔还好?”曲绯问道。
“我不知。”
曲子星听到她问起家中之事,不耐皱起眉头,“前些日子方才给他还了赌债,为了百八十两银子从茂川跑到吴郡,我都懒得答对。”
“二叔还赌?”曲绯伸手抚平了曲子星拧成了结的眉头。
“不叫他赌不如杀了他。”曲子星道,“前些日子我想将母亲从茂川接过来,他怎的都不肯,后来给他拿了一大笔钱才算完。”
说罢冷哼一声,“前脚给了他钱,后脚就买了个妾,剩下的拿着去赌。”
曲子星刚说到这里,抬眼看到曲绯专注沉静地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坐直,那双似睡非睡的眼睛陡然睁大。
他定定看着曲绯的腿,惊声道:“阿珩,你的腿怎么了?”
望着曲子星那双诧异的目光,曲绯抬头给了他一脑勺,道:“你才看着我的腿啊。”
曲子星被她一巴掌推出去老远,也自知理亏地晃晃悠悠坐了回来,道:“我这不是喝多了还没醒。”
说罢看了看她的腿道:“找大夫瞧了没有,要不我找个人给你瞧瞧?”
曲绯摇头,“再养上几天便好了,没什么大事。”
曲子星闻言,好像放下什么心事一般微微一笑。
远处阿楠走了近来,手中端了一碗深色的醒酒茶。
曲子星接过茶,吞了口水挑了挑眉,终于一口饮下。
“你来找桓氏?”
半晌,曲子星似乎瞧起来舒服了一些,伸手从几上拿了一个枇杷,细细剥开。
“是。”曲绯轻应了一声。
“那为何现下还居于此处?”曲子星似是轻轻摇了摇头,向曲绯挤了挤眼睛。
“很快便要走了。”曲绯垂眸,看着曲子星把枇杷剥好,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他吃的极慢,水淋淋的果子到了他这,却是吃的干干净净。
那吃相风雅极了。
曲子星默默颔首。
久久不见曲绯动静,他不由得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他对上曲绯带着笑意凝视他的笑容。
不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晃,“阿珩?阿珩?”
曲绯这才回神,低低说道:“你这野小子,怎的也变得这般气派?”
面对曲绯探究的目光,曲子星斜睨了她一眼,眸光精湛,冷冷而视。
而后终于绷了不住,扬唇笑道:“阿珩你瞧,我这般样子和那些士大夫像是不像。”
曲绯见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忍俊不禁,抬手打了他一下道:“士大夫们可是能叫你这般玩笑的?”
曲子星毫不在意朗声一笑,“反正他们平日就这样瞧我们这些商贾,学学有什么了不起。”
微风拂过,曲子星碧波一般的长袖飘飘摇摇。
曲绯迟疑了一会,终是没有将想问的话问出,叹了口气。
曲子星也似乎感受到气氛瞬间的凝重,他唤了侍婢净手,那柔美侍婢前凸后翘,胸脯高耸,一双狐媚的眼睛滴溜乱转。
曲绯看着侍婢这般情状,心下也是明白,曲子星身边这些侍婢,其实都是用来打点疏通的。
今日是侍婢,明日若是被那个大夫老爷看上,便是一辆马车驶进府,而后了此一生。
“说罢,找我何事?”曲子星终于敛了方才那恹恹地神气,眼下虽仍是因着宿醉青黑一片,却终于是面目清朗,露出点少年人的朝气来。
曲绯也不同他客气,道:“姨娘去世之前给我留下一些钱,我想你帮我盘两间铺子。”
曲子星一怔,本能拿起眼前酒浆,却被曲绯打了手。
他无奈回头看了看她,思索了半刻,应道:“如今图安人势大,乱世如斯,你那点钱不留着日后保险,怎的想买铺子?”
说罢伸手摘下一瓣落在曲绯头上的花瓣,戏谑道:“若是哪日图安人打进了城,铺子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曲绯摇头苦笑道:“现下想不了这么多了。我入桓氏必是凶险至极,若是没点银钱傍身,万万不行。”
曲子星闻言点头,现下正遇着灾,且又是个乱世,钱财是怎的也不嫌多。若是哪日吴郡当真沦陷,桓氏定不会带她一外家庶女逃难,若是没点钱粮,怕是她也得等死。
沉默了半晌,他仿着方才士大夫的样子斜睨了曲绯一眼,道:“曲阿珩啊曲阿珩,你端的是不老实,昨晚去了一趟白沙堤,我便听得你那老些故事。”
曲绯偏头望着眼前这个少年,清晰明澈的日光下,少年轻薄的眼皮微微上挑,长眉舒朗,鼻梁高挺,配上他那张因着疲累苍白的脸,有一种清新秀雅之美。
曲绯瞧着他这般样子,咧嘴一笑,得意说道:”你当如何,我现在在吴郡可有名着呢!”
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他一般,道:“你穿这样的颜色不好看。”
曲子星冷哼一声,依旧斜眼睨着她道:“你懂个甚么,这是玉州的青绢丝织成的料子,你瞧满大街的吴郡名仕,有谁的衣裳绿的如我这般。”
曲绯闻言一愣,随即捂了嘴轻笑起来。
曲子星听她出声嘲笑,皱眉问道,“我这千两一身的衣裳难道不美?”
曲绯连忙敛神,连声说道:“美美美,子星你便就一直这般绿了下去,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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