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时分,上京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随波逐流,有进了饭馆酒肆的,有在街边小摊上吃碗馄饨的,还有那花几个铜板买个烧饼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午时特有的慵懒和闲散。
东大街最有名的那家茶楼“四方云来”里人头攒动,一楼的大厅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二楼以上的楼梯上,也有许多人临栏而立。
大厅台子上那头发胡子都染了霜色的说书人三寸不烂之舌喋喋不休,话本子里的故事信手拈来,有人出言问答竟也应付的游刃有余,惹得一众听客叫好声不绝于耳。
四方云来的掌柜的庞大海,大腹便便,背着手站在五楼的雅间门口,俯瞰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只觉得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一个钱串子或是银锭子,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胖大海,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人?人才啊……”
雅间里,凤无双软骨头一样躺在软榻上,一手端着个白玉酒杯轻轻晃着,说不出的惬意自得。
被人叫了绰号,庞大海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转身踱着步子进了雅间。
门一合,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外面便无人知晓了,楼下,说书人竹板一敲,端起了桌上的茶碗。
意思是,今儿的话本子讲完了。
都是熟客,知晓重头戏在后头,当即,有人捧场的开了口,“赛神仙,今儿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啊?喝完了赶紧说,说得好,爷给你点一壶上等花雕。”
头发花白胡子也花白的赛神仙捋着胡子看向说话那人,“小老儿的故事,什么时候不好听过?虎爷先把花雕送来,小老儿一边喝酒一边讲故事,岂不是快哉?”
无人应声,却听见大门外的伙计应了一声“得嘞”,一盏茶的功夫,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便送到了赛神仙的条桌上。
老头儿笑的开怀,冲楼上那人一抱拳,“谢了,咱们这就开始了。”
“今儿说的是城外崔院外家的故事,这崔员外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快活。这娇妻美妾也都是顶能干的,一口气给这崔员外生了七个儿子,儿子多了,这最小且唯一的小姐,就成了七星拱月一样的所在。”
“这位崔小姐,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身姿婀娜行如拂柳,可唯一的不足,被家里的父母兄长惯的,脾气有点儿骄纵。”
“怎么个骄纵法呢?旁人家的小姐穿了红色裙子,穿的比她好看,她不高兴,要让人冲过去骂上一顿。旁人家的小姐诗书才华四方八里的交相称赞,她不乐意了,吩咐下人上门去将人家的书房砸了……”
“老话儿说的好,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位崔小姐,任性太多,终有一天,遇上了一只刺猬精。刺猬精激怒了崔小姐,可崔小姐却无从下手,三番两次,不但伤了自己的手,还让崔家村的人都看了笑话。”
“崔员外脸上挂不住啊,出手了……”
……
一个普通到全然不如那些话本子那样九曲十八弯般跌宕起伏的故事,围观的人却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的你冲我挤挤眉,我冲你弄弄眼,一副“听出来了吗知晓说的是谁吧”的模样。
五楼的雅间里,凤无双挑眉看着庞大海,“城外的崔员外,其实就是宫外的长公主吧?那崔小姐,就是昌平郡主?可那刺猬精,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庞大海笑着夹了块牛肉嚼着,一脸故意做出来的茫然,“刺猬精?泥鳅精才对吧?滑不溜秋的,抓又抓不着,赶又赶不走……”
二人戏谑的开着玩笑,大厅里的那故事,则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方式散播开来,几乎是一夜之间,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及至传到最后,那刺猬精已成了天庭派到凡间惩恶扬善的正义使者,而那位七星拱月的崔小姐,坏事做尽,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陆樱知晓这个故事的时候,险些真的以为天庭的神仙看不过去,派人来拯救自己了。
没等陆樱猜出是谁这么善解人意的替她出了头,凤无双邀功的送了信,约陆樱去暗香浮动喝酒。
陆樱欣然应诺,午后从墨园溜了出来。
暗香浮动二楼的香草阁,凤无双魅惑至极的抛了个媚眼,“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这二东家贴心极了?”
陆樱抿嘴笑着,转瞬正色问他,“你怎么想起搞这么一出了?”
凤无双眯着眼睛,目光里透着些陆樱看不清的柔软,“替你委屈啊。三番两次的被人欺到头上来,却又不敢狠狠回击,替你憋屈。”
说罢,凤无双冷了脸道:“若不是想让她睁大眼睛看看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在众人眼里是多么不堪的模样,爷我早就将她收了。”
见陆樱愣住了,凤无双有些不自然的咳道:“收妖的收,不是那个收。”
“哪个收?”
陆樱偷笑。
凤无双猛地逼近,在陆樱头上弹了一下,“收了你的那个收。”
涉及到自己,陆樱便再也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转而,拽着他的袖子问道:“那,给这故事加个后续,可好?”
不等凤无双开口,陆樱飞快的说道:“说刺猬精变成人形,比那崔小姐温柔漂亮有才华,崔小姐心里嫉妒的紧,又捉不住那刺猬精,便让崔员外在别处寻了一个跟刺猬精长的相像的女子,打算带着她出嫁,到时候好好折辱刺猬精。”
先前那故事本就是含沙射影的指向睿敏长公主和昌平郡主的,陆樱又加了这么一出,显然也不是无的放矢。
凤无双转过弯来,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你是说,长公主府里有个女子跟你长得像,是等到昌平郡主嫁给欧阳文以后,让欧阳文玩弄那个女子,伺机败坏你的名声?”
陆樱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有那么个人在,至于是要做什么的,就只有她们心里清楚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是暖和了,陆樱却觉得,香草阁的雅间里,顿时像是千里冰封一般,透出了深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