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晞阳没有想到,自己昨天才刚打电话到英国通知他们这件事,他们竟然连夜回到了国内。
沙发上,Eva坐在那里掩面低泣。
顾晞阳揽着乐天颂的肩膀,走到客厅里,他没有什么话要说,他也没有资格说话。
他们把儿子交给了他,他却让他们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
乐天颂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白辰熙的爸爸。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莫名有些内疚,甚至恐惧。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辰熙他怎么会……”
白医生虽然一直在故作镇定,但是这一刻他还没有忍住,一个看上去坚强刚毅的男人,却泪流满面无尽悲伤,这样的场景,足以让每一个人心碎。
他们夫妻俩一下飞机就被警察带到了停尸房,见白辰熙最后一面,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痛苦?
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还是一个离自己如此遥远的地方,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白叔叔,Eva,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顾晞阳不知道他还能说些什么去安慰他们,或者说弥补他们。
Eva突然抬起头,她是一个很好看的英国女人,一头金发,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而有神,湛蓝的瞳孔里充满了灵气,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白辰熙长得很像她。
只是此刻,这个失去了爱子的女人,脸上看不出一点神色,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乐天颂。
“你是乐天颂吗?”她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到,语气冷冷的。
乐天颂惊了一下,身体轻不可察地颤抖着。
“嗯……”她点了点头。
Eva的表情骤然一变,冲过去就狠狠甩了乐天颂两个耳光。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下一秒,顾晞阳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乐天颂护在了身后,白医生也站起来拦住了Eva。
“whatareyoudoing!Areyoucrazy!”白医生有些气恼地问着。
而Eva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一下子扑到丈夫怀里,“It’sher!Shekilledourson!就是这个叫乐天颂的女孩,她害死了我们的宝贝,她害死了我的辰熙!”
乐天颂已经完全懵了,脸颊上不断传来炽热的灼痛感,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渗血,好像是鼻子,好像是嘴角,又好像是心。
她不敢看白医生和Eva,她害怕看到他们伤心欲绝的样子,因为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失去了白辰熙是多么的痛苦。
而他们,大概比她还要痛苦一百万倍吧。
顾晞阳将她牢牢藏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他怪自己刚才没有护好乐天颂,但也能谅解Eva的丧子之痛。
“对不起,是我害了白辰熙。”
停顿了几秒,乐天颂突然用干哑地声音说话。
Eva止住哭声,眼里的绝望却跟多了几分。
顾晞阳脸一黑,将乐天颂拉到身边,搂住她的肩膀,“不是的,辰熙的事情和她无关,白叔叔,Eva,是我没有照顾好辰熙,我没有保护好他,我对不起你们。”
Eva走过来,站到了乐天颂面前,她很想看清楚他儿子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其实我早就叫辰熙回英国了,我答应他,不会逼他去读医科,他说玩几天就回来,但是后来他告诉我,他爱上一个女孩子,一个叫天颂的女孩子,所以他一定要留在这里,他说要亲眼看到她幸福,他才会离开……”Eva淡淡地说着,眼泪早已浸湿她的脸,“如果不是你,我的宝贝辰熙早就回到我身边了,你把儿子还给我!你把我的宝贝还给我!”
Eva激动地抓住乐天颂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就是这个女人,超越了她在儿子心中的地位,让白辰熙愿意不顾一切留下来,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居然还是一个有妇之夫,是顾晞阳的妻子!
“Eva,不要这样!”
白医生再次拉开她,然后向乐天颂道歉,“对不起,我太太的情绪太激动了,她不是有意的。”
虽然他脸上是同样悲痛的表情,但是却显得冷静许多。
乐天颂挣脱开顾晞阳一直搂着自己的手,走到Eva面前。
“阿姨,对不起,是我害了白辰熙,我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
“乐天颂。”
顾晞阳有些不安地拉住了她的手,乐天颂现在的样子,让他有些慌乱。
乐天颂却没有再说什么,甩开了顾晞阳的手,径自走上了楼。
****
其实她是想逃避,逃避白医生和Eva绝望的眼神,逃避所有人脸上悲伤的表情,逃避白辰熙已经永远离开的这个事实。
她躲进了白辰熙的房间里反扣上门,然后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单薄的身体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流了多少眼泪,乐天颂已经不知道了,只是再多眼泪也不能表达她心里的悲伤。
原来直到这一刻,她依然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这个房间里依然残留着白辰熙的味道,像阳光一样干净而又温暖。
他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讲笑话逗她开心。
乐天颂闭上眼睛,白辰熙鲜活又好看的脸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他有些莽撞又有些无厘头的样子;他们一起在家吃了火锅,白辰熙被烫得嘴唇通红;在餐厅里,他趁她不注意吻了她一下,那个吻是那么温柔而清澈;广场的喷水池前,他像个王子一样手捧鲜花向她表白;他带着悠悠出去玩,把她搂在怀里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他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支持她的。
“白辰熙,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乐天颂倒在地上,任凭眼泪肆虐。
往昔的回忆如今变成了最最锋利的刀剑,把乐天颂的心割得七零八落,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白辰熙对她而言是这么重要,可她已经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一句谢谢了。
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无条件爱我,谢谢你对我所有的好,谢谢你,白辰熙。
Eva因为情绪激动,血压突然升高,白医生给她吃了药之后,她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乐天颂也一直躲在房间里,晚饭也没有吃,顾晞阳怎么哄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出来。
这几天天行山的气氛,就如同地狱一般。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整栋大房子内漆黑一片,只有走廊上隐约的几盏吊灯。
顾晞阳因为担心乐天颂,一直没有休息,他刚想到厨房冲杯黑咖啡提提神,却看见暗黑的客厅里有一个火红的光点,随之是一阵烟草味道。
他打开灯,是白医生坐在那里抽烟,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密密麻麻放满了烟蒂。
“晞阳,还没睡啊。”
白医生掐灭手中的烟,声音很淡然。
“白叔叔,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顾晞阳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我记得你已经戒烟十几年了。”
白医生苦涩地笑了笑,“呵呵,是啊,我这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再抽过烟,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抽一支。”
他说着,眼眶就不自觉地开始泛红。
只有顾晞阳知道,身为顶尖医学专家的白医生在医院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在人前永远是一副冷静沉稳的样子,但是现在他是失去了唯一的宝贝儿子,再坚强的人也不可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顾晞阳蹙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歉疚。
“白叔叔,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辰熙,我对不起你和Eva。”
“算了晞阳,今天你已经跟我说过太多次对不起了。”他粗糙的大手覆上顾晞阳的手,“你和辰熙一样,都是我的宝贝儿子,但是辰熙不听话,总是让我操心,我现在甚至在想,如果当时我不逼他读医科,让他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那他就不会一个人离开英国到这里来,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我的儿子。”
白医生说着,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容颜,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顾晞阳知道,白医生对辰熙的要求一向很严格,国外的环境不比国内,面对的诱惑更多,他是一个生来就稳重严谨的人,白辰熙对他和Eva而言,是生活的全部重心。
他抓着顾晞阳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晞阳,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到底是谁要这么对辰熙?我这个儿子虽然平时嬉皮笑脸、大大咧咧的,但其实他就是大孩子,他是不会跟人有仇的!”
“白叔叔,你放心,我已经在派人查了,辰熙也是我弟弟,我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顾晞阳反握住白医生的手,语气坚定。
白医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依旧十分悲凉,“我自问这一生都规规矩矩做人,做医生,我救了不少人的性命,Eva和我结婚三十年了,只有辰熙一个儿子,可是老天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如果可以,我想让我这个老骨头替他去死,我的儿子还这么年轻,还可以前途无量,为什么会遇到这么磨难!”
他泣不成声,宽阔厚实的肩膀不停颤着。
在Eva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悲伤,因为他还要照顾这个妻子,只有在这种夜声人静的时候,他才敢哭泣,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悲凉吧。
顾晞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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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安魂园墓地。
今天是白辰熙的葬礼,这几天,乐天颂、顾晞阳和白辰熙的父母都逐一被警察请去询问笔录,这个案子的内容大概已经很清晰了,昨天警方通知他们,可以将白辰熙的尸体领回去。
白医生原来执意要将白辰熙火化,但Eva是传统的基督教徒,她坚持要将白辰熙土葬,而且要让他安息在这片他不愿离开的土地上。
安魂园是A市少有的西方陵园,专门为信奉基督教的人而建。
大家站在白辰熙的陵墓前,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色衣服,带着墨镜,悠悠和渡也来了。
乐天颂面无表情,惨白的脸如同鬼魅,顾晞阳揽着她的肩膀,甚至能感觉到她的骨骼,这些天来她着实瘦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天空突然飘起绵绵细雨,雨丝就像云絮一样柔软,就好像是谁在哭泣。
牧师站在碑前,手里捧着圣经开始念悼文。
“今天,我要代表一个悲恸万分的家庭,送走他们最心爱的人,这个男孩,阳光、善良、孝顺父母,关爱朋友,在主的庇护之下,成为一个优秀的成人。而今天,某些不可抗的原因夺走了他的生命,他被主召唤,成为他的守护者。愿他爱的人依旧在人间好好生活,愿他所追求的宽容、慈爱、善心永留人间,将这份爱永久持续下去。”
Eva早已经泣不成声,乐天颂虽然戴着墨镜,但是眼泪依旧不停不停淌下来。
“渡爷爷,辰熙哥哥怎么了?天颂姐姐和那个外国阿姨为什么要哭?”
突然,悠悠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划破了这一刻凝重的气氛。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渡的脸色有些难看,“悠悠,辰熙哥哥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辰熙哥哥要在那里生活,以后都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