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有人还不识趣,顺着杜鹃的口风询问道:“杜当家是想招我们入伙么?也不是不行,你得先说说跟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让你们两个多活几天!”玉面罗刹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转过霜一般的脸孔对着王二毛,恶狠狠地说道。
王二毛吓得一吐舌头,立刻噤若寒蝉。三个人之间登时冷了场,谁都不再开口说话,闷闷地低头赶路。
又走了片刻,杜鹃来到一座相对整齐的大帐篷前。“哧啦”一声将帐篷帘子扯开,向里边指了指,厉声命令:“进去吧,不想死就在里边好好呆着。吃的喝的直接向守卫要。”
说罢,再肯不与程名振的眼睛相对。点手招过一队巡逻的士卒,怒气冲冲地吩咐:“把这个帐篷围起来,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放跑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你们就都洗干净了脖子等死吧!”
带队的小头目点头如啄米,立刻将麾下的弟兄们分散开去,把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玉面罗刹杜鹃竖着+ 眼睛在帐篷附近又巡视了一圈,确认已经防范得连个苍蝇都飞不掉了,才缓缓走回帐篷门口,用马鞭敲了敲帐壁,冲着被押进去的程、王两位少年威胁:“这里是我们的老营,大伙个个都跟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如果识相,你们两个就别想着逃走。窗口的狗皮褥子是去年新做的,睡的时候记得铺在地上,以免染了潮气!”
前一半话说得声色俱厉,后一半话却渐渐柔和了下来。唯恐被人听出自己的软弱,她又迅扬起皮鞭,狠狠地抽在了帐篷上,掉头扬长而去。
王二毛没有任何跟同龄女子交往的经验,被对方六月天气一样的脾气吓得不住地吐舌头。待听得杜鹃的脚步声去远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声咒骂道:“什么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要是做了我媳妇,非天天拿笤疙瘩往死里打不可。什么时候打服帖了,什么时候算!”
程名振早就在小杏花那里吃过同样的苦头,笑笑不语。从窗口处扯出狗皮褥子自己铺了,倒头睡去。
在此之前二人都已经折腾了一整夜和大半个白天,是以这一觉睡得倒也酣畅。待得从睡梦中醒来,东方已经再次亮。徐徐晨风从窗口出入,带着股浓浓的柴草气息,让人恍恍惚惚觉得昨夜就住在自己家中。
早餐过后,杜鹃再次前来探问。这回却又满脸带笑,好像昨天乱脾气的是另外一个人。王二毛受不得别人的抬举,立刻笑着奚落道:“看你年龄和我差不多大,是不是属小狗的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杜鹃仰着头回应。猛然觉对方是讽刺自己像狗一样容易翻脸,立刻用白眼珠回敬过去,“总之比属耗子的人强一些,不会被吓得睡不着觉,躲在被窝里抱着脚丫子哭一宿!”
“我昨天睡得香着呢。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王二毛傲然撇嘴,“不像某些人啊某些人,恨不得调派半个营的兵马来看着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生怕我半夜杀出去,带兵来端她的老巢!”
“有本事你就试试!”
“有胆子你别派人看着我!”
二人大眼瞪小眼,活脱两只跳入场中的斗鸡。在别人营中,程名振自然不敢闹得太过分,见双方相持不下,轻轻扯了王二毛一把,低声说道:“二毛,别忘了你是个大老爷们!”
“她?”王二毛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杜鹃身上乱滚,嘴撇得像下弦的残月。本想说不是自己不爷们,而是对方身上根本没有半分女人味儿!却现杜鹃眼神又凌厉了起来,赶紧中途改口:“算了,我还没吃早饭呢。没力气!”
“没早饭。有也拿去喂狗!”杜鹃没听见王二毛吞进肚子里的话,却从对方的表情上猜了出来,煞白着脸说道。
程名振见此,赶紧从中替二人斡旋。“杜当家别见怪。二毛他是拿你当朋友了,所以才胡乱开玩笑。是不是张大当家找我们,所以才劳您来通传?”
后半句客气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杜鹃的脸色愈难看,“张大当家去带人接收城内送出来的粮草去了,暂时还没回来。你们两个想吃什么赶紧说,如果粮草数目不对,就等着上路吧!”
程名振料定林县令等人不会在第一批粮草上面做手脚,所以也不害怕。笑着点点头,淡然回应:“所谓客随主便。军营里边第一餐吃什么,我们也跟着吃什么就行,用不着给大伙添麻烦。”
“野菜粥,糠饽饽!”杜鹃看见程名振那客气从容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火星弥漫,冷笑着提醒。
“不妨,我们两个吃惯了的!”程名振笑着拱手。
玉面罗刹杜鹃一肚子火气没地方,转身出帐,真的命人端了给普通喽啰吃的野菜粥和糠饽饽来待客。程名振和王二毛却是吃惯了这些糙食的,昨天晚上又因为过于劳累没顾得上吃饭,实在有些饿了。咧开腮帮子吃了个痛快,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难咽之色来。
一顿早餐吃完,倒也证明了他们二人再三强调的身份非虚。杜鹃心情立刻又好了不少,笑着坐过来,亲手给两位客人倒了盏茶,低声说道:“你们真的是刚刚混进衙门的?我还以为二毛一直在说瞎话骗人呢!”
王二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悻然回应,“根本没必要骗你。我现在算想明白了,官老爷拉我们当乡勇,从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
闻此言,杜鹃的眼神又是一亮。双目立刻转向程名振,想从他那里得到确定答案。程名振心里不赞同王二毛的说法,但为了平安脱身,也笑着补充道:“应该就这么回事情。你没收拾贾捕头前,我们两个找遍了馆陶县,也找不到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结果你头天打了贾捕头,第二天我就在校场上被人破格提拔为乡勇的总教头。我先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好,现在想想,恐怕他们当时就料到张大王会打过来,所以提前准备下了送死的!”
“当官的就是心眼子多!”杜鹃听得连连点头。根据她所掌握的情报,馆陶县衙门在二十几天前的确还没有程名振这号人。“那你还替他卖什么命?你昨天所讲的那个办法,让张二伯好生为难。直到今天早晨带人去接收犒军物资时,他嘴上还一直在念叨着!”
“我不是为了那些当官的!”程名振正色强调。对于林县令等人的行为,他的确非常失望,所以不愿意被人和那些家伙等同起来,哪怕是在敌手面前。“我老娘、我媳妇都在城里。如果你们进了城,我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们!”
这话又戳到别人的痛处了。杜鹃清楚自家的军纪如何,叹了口气,不再开口。程名振本来就不是话多之人,王二毛吃饱了后也懒得挑事儿,一时间帐篷里边竟沉默了下来,只有袅袅的茶香围着三人萦绕。
正默默地品着茶,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很多人吵吵嚷嚷地从帐篷外跑过,气氛竟然比赶集还热闹。杜鹃心里觉得不安,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看见很多人拎着米口袋,兴高采烈地向前营赶。还有人将量米用的木斗顶在了脑门上,跌跌撞撞地跑几步,又跌跌撞撞地停下来在原地高兴地转圈儿。
“看样子林县令把米如数送出城来了。今天早晨,张二伯按照信上的要求让开了东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她手扶帐门,背对着程、王两位少年解释。
“林县令这个人别的方面不好说,但还算讲究信誉!”程名振心里也涌出了股说不出的滋味,淡淡地回应。
如果他能做得了主,这第一波粮食肯定不会让张金称拿得如此轻松。流寇们人数虽然多,却各自打着各自的心思。如果城内的乡勇、衙役和大户人家的家丁能联合起来抵抗的话,坚守上半个月也不成问题。而迟迟从馆陶县得不到好处,各路流寇的军心就会愈涣散。届时也许根本不用仰仗援兵,乡勇们趁机出城打几场硬仗,都可能吓得敌人自行撤走。
但事态展到了现在,得了第一波犒劳物资的诸位当家肯定指望着第二波、第三波。敌我双方就等于都被拖上了赌桌,最后的胜利却不取决于其中任何一方,而是取决于周围几个郡的郡守大人的胆量和心情。
“怎么着,大伙再也没心思攻城了,你还不高兴么?”杜鹃敏感地听出了程名振话语中的失落,扭过脸来,冷笑着追问。
“高兴,当然高兴!”程名振赶紧堆起满脸笑容。“我只是有点想城里的老娘,怕她在家里担心。”
后半句话倒是自肺腑,不带半点儿虚假。杜鹃自小便没了娘,对亲情素来看得重。看到程名振眼中真情流露,鼻子不觉跟着酸了酸,勉强笑了笑,低声应道:“接下来张二伯就会跟林县令谈长期合作的事宜了。肯定要派你回去送信。你别着急,也就是今天过午的事情!我一会儿就替你跟他说,不耽误你回家吃晚饭!”
“那就多谢七当家了!”程名振喜出望外,长揖及地。
“别那么客气!”杜鹃不肯受他的礼,掀开帐帘快步向外走。不留神突然被帐篷底边绊了下,晃了晃,全靠着一身的武艺功底才没有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