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听周显这么一说,顿时一怔。张溥请周显前去赴宴,的确有邀他加入复社的因素。他起初以为这件事情十分容易,便自告奋勇的前来。但没想到周显竟然不错片刻丝毫便加以拒绝。他心中隐隐不舒服,疑惑的问道:“周兄,你是不是对复社有什么偏见?”
周显摇了摇头道:“偏见倒是没有。但我认为朝廷之事,自有相应的人去料理。复社立社的宗旨是没什么错的,但一个人想到改变朝廷痹症,就应该自己登上高位,凭借一己之力逐渐改变它。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周某看来,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试想一个从没有进过六部,根本不了解朝廷如何运转的人,却对朝廷横加指责。方兄,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方以智脸色微红,争辩道:“现在朝廷之内,奸佞横行,如果不出言,哪里会有正义之士的出头之人。”
周显淡淡一笑,摆手道:“方兄,这就是我和你们想法不同的地方了。朝廷之上,虽有奸佞,但并非人人都是奸佞,也没有完全阻断一个人的进取之路。但张溥和复社里面的大多数士人,性格狂傲,以为自己是天生奇才,只是怀才不遇。直言向上,丝毫不顾忌朝廷的难处和真正的对错。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名声。这些作为,周显以为实不可取。”
“你在殿试之时,直言朝廷痹症,难道这和他们有所不同吗?”
周显笑道:“那结果你也看到了。别人都已入职。只有我始终闲赋在家无所事事。”
方以智恼怒的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再次大口喝茶。但茶水刚入口,便发现太热,一口就又喷了出来。“什么啊!喝杯茶都倒霉。”
周显笑了笑,没有说话。
方以智沉坐了一会,又忍不住道:“周兄,你真的不去吗?你要知道,如果能获取到张公子的支持,你肯定马上就可以受到朝廷的重用。”
周显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道:“方兄,凡事有得就有失。这次受了他的恩惠,下次会要付出什么就很难说了。而对于这样的未知,我从来不愿提前支取。到时候还希望方兄你能替我多美言几句,可千万不要让他因此而愤恨上我。”
方以智摆了摆手,气声道:“你也太小瞧张公子。我昔日加入复社,就是看重他的才学、胸怀及志向。你不愿去,我也不再勉强了。你放心,张公子肯定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周显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道:“方兄,既然如此,你替我带一句话给张公子吧!我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至刚易折,上善如水’,此时送予他共勉吧!”
“师傅……”方以智脸露疑惑,“你说的杨翰林?”
“不是,我在老家时候的师傅,你不认识。”说完,周显不由得又想起了以前尚在舞阳时的事情,平静脸上闪过一些黯然。
张溥性情乖张狂傲,后来在崇祯十四年得急病而死。据说,是被周延儒派人毒害的。
由春入夏,将周显空置了近三个月后,崇祯帝终于又想起了他,派人通知他即刻入宫。周显跨步走进文华殿,正看到崇祯帝威严的目光,及太子朱慈烺关切的眼神。他怔了怔,在王承恩的提醒下,连忙躬身拜道:“臣周显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崇祯帝点了点头,道:“一个月不见,你清瘦了不少。是不是心中对朕对你的闲置有所不满,故而才如此。”
周显慌忙垂首道:“周显不敢。陛下对我的宠信,周显心中知道。在殿试之时,出言妄议朝政。如果换成别人,恐怕早死了几百遍了。”
崇祯帝对周显的表态,十分满意,随即吩咐王承恩道:“赐座,赐茶。”
周显躬身拜了一礼,随即坐下。
“你当时所说的,朕也明了,但朝廷之内反对的声音太多。朕本想将你闲置一段时间后,再授予你官职,但朝廷之内的反对之声始终不能平息。杨嗣昌的建议是,先将你发往襄阳军中,以向朝廷诸臣显示出对你的惩戒。待你立下功劳之后,再将你召回,重新授予新职。你看这样如何?”
周显本就有入军的志向,此刻听崇祯帝一说,顿时心喜道:“多谢陛下,臣愿往。”
崇祯帝摆手笑道:“昔日,你携阿布奈返回明境之时,朕便询问你的志向。当时,你告诉朕愿为边境一小兵。此刻,也算是满足了你的愿望。但我可告诉你,现在还不能授予你官职。你是以你昔日的昭信校尉散武阶到杨嗣昌军中效力,至于暂时给予你什么官职,一切都由他做主。”
周显皱了一下眉,随即笑道:“臣知道了,但再次感谢陛下厚恩。”
又叙了一会闲话,崇祯帝挥手让周显先行退出殿外。他看太子朱慈烺脸色有点黯然,开口言道:“怎么?不舍得。”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父皇,周显陪读孩儿四年有余。此刻要远去襄阳军中,儿臣确实有点舍不得。”
崇祯帝点了点头,安慰他说道:“烺儿,你和周显的感情,朕自也知道。但为君者,绝不当轻易亲近任何人,这样才能保持时刻保持清醒。否则,一旦所亲近之人为奸佞小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父皇,你是说周显他……”
崇祯帝摇了摇头,道:“周显的性格还算忠直。虽然此刻尚且年幼,但却颇有见识。我现在让其出外为军,也是为你考虑。你身为皇太子,除了在朝内,在朝外也应该有所援手。如此,遇到紧急之时,方会有人帮你。”
“父皇,你正值当年,周显只要忠于您就好了。于我而言,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崇祯帝脸露欣慰,道:“目前他肯定是要忠于我,但将来你也得有一两个可以完全信任之人。如此,方能不受蒙蔽。好了,你出去送送他吧!别丢了彼此的情义。”
朱慈烺拱了拱手,缓缓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