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沉默以校场为中心,迅速漫向四周。

顾寒衣忽然觉得嘴角很疼,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触了触嘴角已稍显淡化的淤红,然后她突然发现什么一般,霎时又摸了摸数日前腰间的伤口,同时看向沈临川,明白了——

沈临川与她伤得地方一模一样!

徐清司话音落下便转了身,慢慢悠悠地从台上走了下来,到场下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沈临川莞尔:“对了,沈将军,韩相就在军营外,你派人直接去请便是。”

沈临川看着他,缓缓将短剑收拢入鞘,眸光深沉,探究意重。

徐清司看向顾寒衣,一时缄默,似在斟酌如何开口,顾寒衣突然上前一步,抄手穿过他腰身,一头冲进他怀里将他拥住。

徐清司一怔,顾寒衣的声音贴着胸膛传入耳中:“是不是你,那夜草屋?”

徐清司神思归位,稍显迟缓:“……是。”

顾寒衣面无表情,眸底浮上一丝讥诮,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顾大人。”徐清司紧随而去捉住她手腕,顾寒衣猛地扬手将他甩开:“一而再再而三,好计谋!自己设局,又自己救我?”

她猛地回头看向徐清司:“当我是什么?随意被你玩弄指间的悬丝木偶?喜怒颦笑都随你牵动?”

徐清司道:“不……”

顾寒衣笑了一下:“不管一年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她神情有些疲惫,走出两步忽闻人群一阵骚动,绿衣的惊呼声近犹在耳:“先生!”

顾寒衣心头一跳,驻足回头,徐清司脸色煞白,单手半撑着跪倒在地,胸前一片青衫染红,整个身躯在微微颤抖。

沈临川几步快走下来,眸光微敛:“你身上这伤是近几日前才有的新伤?”

徐清司笑了笑,许是此番思绪不稳,半分情绪便都冲了沈临川去,吃力地将他一阵打击:“即便新伤……打你也并不费劲。”

沈临川沉默,的确,场上他根本便没碰到徐清司,徐清司身形轻渺,举止若风飘忽不定,打他确实不会到震裂伤口的地步……倒还是顾寒衣高明了,扬手就这么实打实地一挥,生生便将徐清司胸腹伤口给扯裂了。

顾寒衣不受控制地折身回去,嘴唇嚅嗫了下不知该说些什么,脸色沉得似要滴下水来,又免不了的带着一丝躁意。

绿衣可怜巴巴地红着眼道:“顾姐姐你别生气了吧?”

顾寒衣眉心紧拧。

徐清司轻喘着道:“其实我一早就想好了,待你知道真相,砍我三刀六剑的都没关系,只要能消气便好,旁的我也不在乎,可你若是就这么不理我了,我多亏呐,觉都要睡不好了……”

他像是被自己逗笑,闷声似笑似呛地咳了一下。

沈临川看不下去道:“先扶他入营躺着吧,我请军医前来诊治。”

顾寒衣闷头将人扶了起来,半点不客气地将人搀去了沈临川主帐。

“去请军医。”沈临川吩咐。

黑甲领命前去。

沈临川顿了一下,方又铁着脸道:“那文生在帐外?”

“是的。”有人答:“随着马车一同来的,执防刀兵先前得过您的命令,这次便直接没让人进来。”

沈临川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请进来。”

“是。”

韩丞入营,神情一派自若,也未带半丝嘲讽得意之色,中规中矩地对沈临川行一平礼,以与平常无二的口吻淡道:“沈将军愿赌服输,接下来无论韩某说什么,沈将军只答便好,也不可脾气上来,便又遣黑甲军强行将韩某丢出营外。”

沈临川极不明显地勾勾唇角:“不会。”

他不讨厌韩丞这个人,只是厌恶他为齐承嗣而来。

韩丞笑了笑,问道:“韩某眼下做个假设,倘若先帝尚在,以沈将军看来,先帝三子,何人最适继承大统?”

沈临川抿唇,眸光微微下沉。

先帝三子,齐明熠、齐承嗣、齐胤昀,性格极其明显的不同,谁最适合为帝更是一目了然。

齐明熠虽为长子,性格暴戾却是出名,不说齐承嗣登基之时,他一怒之下觉得府中幕僚无用,通知晚时,未能及时阻住登基大典,便将跟随多年的幕僚生生打死,就说他素日里的行为,也是残暴非常,稍有磕绊,处置手段便相当残忍,无不极刑。

这样的人一旦为帝,必定民不聊生。

再言幼子齐胤昀,怯懦出名,庸碌出名,礼部侍郎之子欺到头上,他反还向人赔礼道歉,生怕遭祸。只不知是否到底还有几分圆滑,亦或是无威胁之人便顾上了兄弟情深,他与二位兄长表面上看来,关系竟还都算融洽。

然而这样的人一旦为帝,仍旧免不了容易权臣干政,社稷祸乱。

剩下的,便是齐承嗣。

相较起来,这位曾经的五王爷,简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性情温和,廉政爱民,也有雷霆手段。初登基时朝堂未稳,不臣之心四起,便就敢为昔年御史中丞翻案,大动朝堂根深腐泥,一应清扫,虽说导致如今朝堂诸如要职空缺,却也不得不说,减轻了不少隐患。

这三人,无论抓着这天底下任何一人来问他们谁最适合为帝,无疑都是当今幸而在位的齐承嗣。

然而偏偏这样的人,却背了弑父夺位之名。

沈临川过不了这个坎儿,相当过不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江湖人将情义看的很重,无论生死,都不愿轻易辜负,更何况先帝曾经给他这样大的恩情,浩瀚江湖无一席之地,朝堂风波尽是排挤,先帝披荆斩棘,为他铺开一条平坦大路,这样的恩情,他也不能辜负。

所以他没说话,冷冷看着韩丞,忍住再次将他丢出军营的冲动。

韩丞道:“我知沈将军顾虑,可韩某将话说直白些,先帝驾崩之时,沈将军远在沂州,所有听到的消息,都不过是道听途说,相反韩某,才是真真切切在京之人,甚至,就在当时的议政殿。”

沈临川眉目沉冷,小小军帐,尽被他气场笼罩,犹如巨山罩顶,正在往下寸寸施压。

韩丞凛然不动:“我亲眼所见,也亲耳所闻,先帝所授天子,就是今上。”他淡淡垂眸,隐晦他指:“至于民间为何会出现那般谣言,沈将军难道就不曾细想过么?谁还想要这个天下?谁还想要陛下死呢?”

沈临川额角一紧,指节轻叩案面,一声一声。

韩丞道:“沈将军,退一万步说,如今的大齐,是先帝用命打下来的,当年跟随先帝出生入死过的人,应该无一人想看着如今的大齐趋稳一年便分崩离析,前功尽弃,可如今的大齐,偏偏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沈临川终于发声,凛然两字:“怎么?”

韩丞早已做好准备,将数日前京中来信平铺去沈临川案前:“我原本来此,是因风波暗起,遂欲防患于未然,为陛下寻一道坚实壁垒,未曾想有人等不及,豢养私兵一事已露矛头,甚至以贩卖少女幼童来敛聚此事所需消耗的大量钱财,此事一发,必定民心大乱,所有激愤皆会直指陛下,直指先帝,教子无方。”

这滔天的民怨,齐家根本无法背负。

沈临川将信览罢,面沉似铁,骤然砸了一下桌面:“丢人!”

韩丞凛然正色:“所以此事务必私下解决,切莫传出风声,我昨日已传信回京,密查京中各处山林深谷,测出私兵大概方位,能悄无声息拿下最最是好,倘若不能……”

他面现难色,踌躇不言。

“说吧。”沈临川气息沉缓:“要我做什么?”

韩丞等的就是他这句,立刻道:“沈将军若能抽调兵马,随我暗中回京,此事必然可成也。”

沈临川沉声冷道:“抽调兵马?暗中回京?京中山谷九曲幽深,若要藏兵,一万不在话下,我即便往少了抽调,至少也要五千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庞大的一群人马同时涌向京方,所经还有几座州城,怕是离着京都百里地便能被人有所察觉,如何随你暗中回京?”

韩丞道:“这便要委屈沈将军与诸位将士了,这一路须得扮成西边逃难流民,分成几波涌入京城,我会提前回京为沈将军安置,稍改入城制度,以确保沈将军安然进城。”

沈临川缄默,俄顷道:“今日与我上校场之人,是你请来的么?”

韩丞微微一笑:“他乃沂州刺史徐清司,沈将军与他怕是还未正经面见过。”

沈临川面露惊诧,随即冷道:“他怕不只是刺史这么简单吧?”

韩丞从善如流:“沈将军好眼力,他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名号,名唤司南。”

沈临川嘴唇一张,登时有些坐不住了一般,惊怔须臾方才恢复如常,低低吐息:“难怪……”

司南乃江湖顶尖高手,今日使出这般剑法,也不足为奇了。

他意味深长:“你倒真有本事,能请来这等人物坐镇沂州。”

韩丞含蓄地抿了抿嘴角,带着笑恬不知耻地将这番赞赏给收下了。

沈临川道:“如你所言,我调齐兵马后,随你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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