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衣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能看出眸底压着一层黑云。
她反手拉过徐清司往旁边一拽,半蹲下.身掩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之后。
从这里往下看去,能见到一座破旧的草屋,估计是临时搭建的牢房,上头粗略的搭着草棚以防风雨,看起来简陋的不堪一击。
十余名大汉扎堆守在外面,尽生得穷凶极恶,彪形体壮。
见到那伙人扛着麻袋回来,有人迎了上去开始拆绳。但见放出来四名少女与一名孩童,那孩童不过六七岁大小,被大汉随手抡起,就毫不留情地往屋里一扔。
少女们缓过神来开始哭喊,不出意外换来几个蒲扇般的巴掌,啜泣着无力反抗之后,纷纷踉跄着被搡进了屋内。
屋门上锁,有人粗声粗气地骂嚷:“奶.奶的,怎么净是些这种货色?办事都有没有带眼睛?随便捆几个就想交差?届时交上去的银子不够我看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小童不是还挺细皮嫩.肉?”有人笑道:“一些达官贵人们还偏偏就好这一口,咱们到时往高了抬价,人家不缺银两的指不定还觉得挺稀罕。”
“我呸!”先前开口那名大汉朝那嬉皮笑脸的人“啐”了一口:“只是跟你比起来细皮嫩.肉!知不知道什么叫细皮嫩.肉?那京里的小馆儿一个个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是这种东西能比得了的么?你有没有点儿见识?”
“没有没有,跟大哥比起来那自然是差远了,您还玩过小倌儿呢,咱可没有。”那人连连摆手。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污言秽语地笑骂了起来。
“……里头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
牢门打开之时,顾寒衣趁机往里溜了一眼,距离虽远,凭她的目力却依旧能够看个清楚——里头瑟瑟缩缩的人影三五成团,错落起伏的挤满了角落。
徐清司有些走神,目光落在自己被她攥在掌心的那片衣袖上,想着顾寒衣多半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无意识间有种生怕他走丢或是出了什么差错的紧张。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有些想笑,至少在他认为顾寒衣应该对他谨慎防备的时候,她却将他拉在了身侧。
许是奇怪身边的人怎么半天没有动静,顾寒衣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清司毫无征兆地跟她视线对上,思绪平白就迟滞了一瞬,下意识觉得该说些什么,又没太听清她刚刚的话,于是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来了句:“你们京中的达官贵人们……”他顿了一下:“还有豢养娈童的癖好呢?”
顾寒衣缄默一息,冷漠地扯了下嘴角:“你很感兴趣么?”
“……不。”徐清司讪然:“随口问问……”
顾寒衣探究似的打量他,隐约似乎翻了个很不明显的白眼,正要扭回头去时,徐清司忽然伸过了手来,指尖落在了她嘴角。
顾寒衣一僵,余光向下瞥了过去。
“脸……”徐清司手指微凉,盯着她那处淤红低低喃语:“怎么搞成这样?”
顾寒衣垂在身旁的指节倏然收拢,攥得衣角发皱。
她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极为缓慢而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朝他看去:“打架斗殴挂个彩不是很正常?”
徐清司看看她,缓缓收回手去,没再作声,只那双眸如幽冷的深潭,墨色晕开,似卷着一场常人无法窥探的风暴。
顾寒衣眉梢动了动,看着他的眸光有些难以言喻。
忽然——!
凭着多年枪林箭雨逞凶斗狠的经验使得她猛地抬手,将徐清司往下一压,几乎同时,一支利箭挟着破空之声“嗖”地与她擦肩而过,笔直扎入了树干!
顾寒衣想也不想,立即起身拉起了徐清司:“快走!”
没走两步,顿闻密林中窸窸窣窣地传来了一阵乱响,七八名大汉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们牢牢堵在了陡坡边缘。
“哪里来得不要命的?竟敢跟着你爷爷我到了这儿来,我看你是嫌命太长活得不耐烦了?”
下头驻守牢门的还有七八名大汉,正暴戾恣睢地扯着嗓子催促:“赶紧了事!不要多生事端!引来官府的人坏了王爷大事,一个都别想活!”
王爷?
顾寒衣遽然一顿,猛地朝那发声之人看了过去,心惊肉跳间脑海中只来得及闪出一句:哪个王爷?
她反手将佩刀塞到了徐清司手里,认真的近乎磨牙凿齿地跟他道:“想办法跑!谁要是敢靠近你,你就拔刀!保护自己要紧,明白?”
“……”
徐清司定定看着她,眼神一下子放空,掌心握着翎月刀柄,仿佛不经意间又看见了久远的曾经。
那时素昧平生,她与当年的那个人影再次重叠,幻化出一模一样的面孔,真是从未变过。
她还是就这般轻易的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兵刃交到了别人手上,再独自一人闯进刀光血海。
他明明记得那么清楚,她却提不起一点印象,让人满心挫败,无力感噬骨侵髓。
明明同样的脸在她面前,她竟也能当初次相识,看来他还真不过只是浮生人海的一过客……
极轻的一声叹息很快被林风吹散,他伸手拽住了她的细腕。
顾寒衣本已打算开干,被他一拉溘然又反跌回去,被他顺势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顾寒衣第一反应是徐清司可能吓傻了,蓦地有些焦虑,不知一会儿该要怎么才让他四肢协调地先跑?
兀自焦灼间,忽听他低低叫了一声:“顾大人。”
顾寒衣:“?”她眼角余光警惕着四周随时都会冲将上来的人群,尽量心平气和地给他洗脑:“别不敢动手,不要有心里负担,直接砍就是,反正这……”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反正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给她生生梗在了喉口,顾寒衣霎时气得一跺脚,什么时候了说这些废话?!
徐清司揽在她腰间的双臂微微一紧:“——你仔细想想。”
顾寒衣并没机会想,她突然一把推开了他,攫住他手腕抬起翎月,架住了砍下来的六柄长刀:“说些什么废话!我要是见过你还能不记得?”
她重重将他往后一推,转身冲将上去,悍然折过一名大汉右臂,便听一声惨叫,那人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顾寒衣顺道将他手中长刀夺了过来,松松筋骨,义无反顾地迎向剑影刀光。
徐清司站在人群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默默想:骗子。
鱼一样的记性,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怎么会不记得?
他独自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竟显得有些落寞。
陡坡下驻守牢门的七八名大汉正悄无声息地爬上来,准备合围。徐清司眸光淡淡一扫,几人心中都不禁一凛,趴在陡坡边缘屏息静气地僵了一瞬,以防他占着地势之利动手。
结果徐清司面无表情,看他们如看蝼蚁,视而不见一样移开了目光。
“……”好像感觉受到了侮辱?
几名大汉气得鼻子一歪,急于证明自己一般,齐齐一个纵身跃了上来。
顾寒衣闻到动静,旋即穿过刀兵朝徐清司奔了过去,抄手揽住了他的腰,一个纵身便跃下了陡坡。
细而有力的腰.身,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顾寒衣不禁蹙了蹙眉,她还是觉得很熟悉,毕竟时间没过多久,印象还很深刻。
“顾大人。”徐清司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摸摸?”
顾寒衣:“……”蓦地有些尴尬,她当然知道自己手上做了些小动作——她刚刚轻轻掐了掐人家的腰。她赶紧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你先走!”
然后便没再看徐清司,扭身冲去了那间草屋前,趁着那一众人往下跳的时间,一刀劈开了锁链。
惊叫声顷刻间扑面而来——
“别打我别打我——”
“放了我吧——啊——”
连绵不绝的惊恐声如海浪般袭涌,刺得人鼓膜发痛,声浪袭来几乎令人站立不稳,脑子里紧接着也“嗡”了一声。
眼前景象令得顾寒衣指尖忽然发凉,一路积攒而来的怒气直冲颅顶。
身后密集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顾寒衣抬手,“铿”一声兵刃撞响,她纹丝不动,握刀的大汉反往后退了三步。
她回头笑了笑,身形卷过似裹着一阵疾风,所过处骨骼断裂声“咔咔”作响,男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惊飞林鸟,炸得山脉震栗。
少女们带着哭腔的尖叫声终于变小,似乎总算看出事态有了转机,犹豫着张望了一番,急忙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
“都不许跑!不许跑!谁敢乱跑我杀了谁!”大汉们气急败坏。
奔逃的人群只是瑟缩了一下,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么,登时冲得愈发起劲了。
领头人样的大汉看着那一群人鱼贯而出,气急攻心,撕心裂肺地怒吼:“把他们都给我抓回来!”
一队人马立即冲去拦截,场面一时大乱,尖叫哭闹声不绝于耳。
顾寒衣拧断一名大汉腕骨,朝那说话的人冲了过去。
男人觉出身后劲风袭至,回身便是一刀,顾寒衣侧身扣手,拧住他手腕往下一折,顿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声响。
这男人倒也硬气,额头汗水涔涔,却也仅是闷.哼了一声。
顾寒衣脚尖挑起长刀,反手架在他脖子上,转身拖着他往前迈了两步:“退后!”
十余人顷刻间如失了主心骨,谨慎地随她前行而后退。
“跑!”她向身后轻声斥道。
少女们带着哭腔紧紧贴在一起,闻言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来不及道谢,胡乱一并拥起小孩们便仓惶逃去。
一众人总算看出来,这黑衣女子是个硬茬儿,而那书生模样的似乎像个软骨头,于是在领头人的暗示下,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色,倏然扭身朝徐清司冲了过去。
“你怎么还不走?”顾寒衣脸色一变。
徐清司有些索然无味,却还要装出强作镇定,神情严肃地道:“你不走我怎么会走?我时刻准备着为顾大人以身饲虎。”
“哪里来的虎?”顾寒衣正急忙往他身边奔去,闻言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不过都是些黄狗!”
粗犷彪悍的大汉们:“???”
打架就打架!
怎么可以骂人呢?
众人顿时怒不可遏,立即群情激愤起来,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猛!
面上逐渐浮起的狠厉越聚越浓,男人们双目赤红,几乎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没有章法却仗着人多,疯了般合围上来。
人群外有人面色狰狞,紧握着一柄细长尖刀,牢牢盯紧了顾寒衣,伺机而动。
徐清司脚尖轻轻挨着一颗石子,在百无聊赖地将踢未踢之时,脑海中忽然浮闪过了一个念头——他骗不了顾寒衣一辈子。
那人拼尽全力地觑着顾寒衣冲了过去,谁知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冲到一半时,居然让人很失望地趔趄了一下。
徐清司淡淡垂眸,勾着唇角微微一笑,有些嘲讽——
就要这个契机吧。
他足尖的那粒小小石子倏然而动,裹着雷电青霜疾射而出,击中了那人腰眼。
那人顿时如有神助,手中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顾寒衣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