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
那时候邢捕风还不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追风神捕,只是一个刚刚被从地方衙门提拔上来的普通捕快而已。
因为当时邢捕风才刚刚提拔进入神捕门,编制还属于无级无品的衙役,所以并无俸禄,这对于刚刚入京的邢捕风是一个很大的困境,更何况现在邢捕风的妻子方氏还身怀六甲。
天下吏皂(衙役),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也就说这些做衙役的人是没有饷银的,只能依靠工食(生活补助金)为生,而一名衙役一般来说一年的工食也就十两银子左右,虽然相比很多百姓已经不少了,但衙役这个工作却是冒着非常大风险的,还有便是一个人最多做五年的衙役,超过五年便要离职,这是大周律法明文规定的,如果有哪位府令敢任一个人做衙役超过五年是要罢官流放的,所以衙役这个职业只能吃五年的青春饭而已。
因为邢捕风的身手比较好,在他当衙役的时候就有很多大户想要让其为之护院,但邢捕风虽然生活窘迫,也没有选择放弃自己当时的工作,而方氏却也支持邢捕风的这个选择。
而现在邢捕风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进入了神捕门,虽然日子有些苦,但就算咬着牙也要撑下来,而方氏依旧选择支持自己的夫君。
那一年冬天是一个邢捕风永远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妻子方氏流产了,那一夜方氏哭了一夜,而邢捕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妻子搂在自己的怀中。
一夜无话。
翌日晨,方氏拭去面颊的泪水,对邢捕风说:“捕风,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而师父和你的理想只有你不断的努力才能达成。”
进入弱冠之年后,邢捕风不管多苦多累,曾未流过一滴泪,而在听了方氏刚刚的话后,邢捕风的泪水却不自主的从眼眶中涌出,“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邢捕风第一次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从此之后邢捕风变得更加努力,邢捕风相信黄天不负苦心人,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会取得成绩,这不仅是为了自己和师父当年的承诺,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更是为了这个家和爱自己的妻子。
两年春秋眨眼过,经过邢捕风的努力,他的名头也随之越来越响,这两年间邢捕风一个人竟然破获了二百多起案件,要知道神捕门所办之案无小案,这样的效率不仅让神捕门的同僚们吃惊不已,就连无意中翻看起卷宗的成德帝都震惊不已,更是破格将邢捕风提升为神捕门南门司的统领。
由于邢捕风轻功卓绝,再加上破案如麻,很快邢捕风在江湖上被誉以“追风神捕”的名号,邢捕风就此也算是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正所谓好事成双,就在邢捕风被提拔为神捕门南门司统领的这一年,方氏再次怀上了邢捕风的骨肉,而此时已不是两年之前,两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府宅,还有了佣仆丫鬟,所以邢捕风再也不用担心妻子腹中的孩子了。
然而世事难料,正是因为邢捕风这两年连破的那两百多起案子,也让邢捕风树立了众多的仇人。
方氏临近临盆之际,邢捕风放下了手头上的所有工作,专门在家中与妻子待产,邢捕风心中早就暗暗许下誓言,这一次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有不测。
然而世事弄人,就在这天邢府还是发生了一场意外,邢捕风万没有想到一名三个月前收入邢府的仆人竟突然将一把利刃抵在了女主人方氏的脖颈之上。
当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邢捕风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名半面容貌全毁的可怜男子阿龙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要知道邢捕风当初是看阿龙可怜才收留其入邢府做了一名仆役,虽然邢捕风给阿龙安排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仆役,但却一直将其当亲人看待,这点邢捕风夫妻对整个邢府的所有下人全都如此,这种礼遇估计当时整个京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但即便如此现在阿龙还是将利刃抵在了方氏的脖颈之上。
被利刃抵住脖颈的方氏虽然因为紧张而变得呼吸有些急促,但整个人还算是比较淡定,方氏将脸稍微偏向阿龙,看着他问说:“阿龙,试问我们夫妻平时对你不薄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阿龙咬着牙说道:“对我不薄?你们真的以为我是来这里做下人的吗,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报仇!”
邢捕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打量着挟持着自己妻子的这个名叫阿龙的男人,突然一张面孔与阿龙这幅残缺的容貌重合起来。
阿龙的本命其实叫柯振虎,当年与柯振龙和柯振豹三兄弟在雁山落草为寇,后来因为三兄弟武功高强做事狠辣,很快便拉拢起一支一千余人的匪寇集团,并在雁山建立了山寨。
然而这三兄弟与一般的绿(lu)林豪杰不同,他们既不劫富济贫,也不除暴安良,他们平时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短短七八年的时间这三兄弟竟残害死了上百名的普通百姓,也因此这三兄弟也得了“凶龙”、“恶虎”和“毒豹”的江湖名号。
正所谓善恶终有报,就在半年前,刚刚当上神捕门南门司统领的邢捕风率领三千神捕清剿雁山的这帮恶匪,虽然神捕门当时损失也比较严重,但这帮雁山恶匪也被彻底剿灭了。
当时对于邢捕风的这次雁山剿匪行动,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都予以极高的赞许,雁山附近的百姓更是欢腾庆祝此事,那场面跟过年有的一拼,而事后雁山附近的百姓还联名为邢捕风送上了一块牌匾,牌匾上四个描金大字:义重恩深。
牌匾上的字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这四个字所蕴含的却是整个雁山附近百姓对于邢捕风的那份感激,而这块牌匾依旧挂在邢捕风书房最为显眼的地方,这并不是对于自己功劳的炫耀,而是他对自己的一个警醒,时刻提醒着自己,从仕为民。
邢捕风从未为自己的那次雁山清剿行动后悔过,虽然现在自己的妻子正被当年那次清剿中遗留的残匪残废挟持,但邢捕风依旧没有后悔当年的那次剿匪行动。
邢捕风盯着阿龙说道:“柯振虎,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阿龙,应该说柯振虎才对,此时正恶狠狠的瞪着邢捕风,在被认出后,柯振虎埋藏心头的满腔怒火无处喷涌,只能用眼神中迸射出来,不过对于阿龙这刀子般的眼神邢捕风并无丝毫畏惧。
柯振虎咬着牙说道:“邢捕风,你知道吗?在我蛰伏你府中的这三个月中,我没有一刻不想将你碎尸万段,我曾经想过毒死你们一家,但后来想到我那惨死的两位兄弟,以及那一千余号弟兄,便觉得毒死你太便宜你了,所以我隐忍着,就是为了今天,我要让你也尝一尝最亲最爱的人被杀是什么滋味!”
这时原本淡定的方氏终于紧张了起来,她之所以会突然紧张并不是自己怕死,而是为了腹中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她还想亲眼看一下自己孩子的模样,听一下自己孩子的声音,感受一下将自己孩子抱在怀中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柯振虎手中的利刃从方氏的脖颈划过。
“不要……”邢捕风号称轻功独步天下,但还是慢了那么一步。
愤怒的邢捕风,直接掷出腰间的捕风锁,柯振虎瞬间被捕风锁绑成了一个粽子,而邢捕风则是直接扑到倒地的方氏身上,用手按压住方氏脖颈的伤口,然而伤口太深,虽然伤口被按住,但依旧有鲜血溢出。
邢捕风带着哭腔对邢府的下人们喊道:“快,快去请郎中,请城里最好的郎中过来!”
而这是倒在地上的方氏却突然伸出手来,去拭邢捕风面颊的泪水,方氏虽然也知道自己将死,但眼神依旧温柔,此时她的眼睛仿佛在对邢捕风说:亲爱的,你是男人不能流泪。
方氏温柔的眼神突然开始涣散,而方氏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即便如此方氏还是挣扎这用已经被割断的喉管发出了最后的遗言:“好…好…照…顾…孩…子……”当方氏说出最后一个“子”字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不过在方氏断气之前,左手抓在了邢捕风腰间的平澜刀上。
邢捕风看着抓向平澜刀的方氏左手,心中明白了方氏的意思,于是拔出腰间的平澜刀向刚刚咽气的方氏腹部划去,随之一声脆亮的哭啼声从邢府响起。
邢捕风将手中的平澜刀丢在地上,将降临于世的邢雨浓轻轻抱起,然而此时的邢捕风全无弄瓦之喜,心中所堆积的全都是失去爱妻的悲痛。
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柯振虎望着刚刚所发生的这一幕,并无丝毫动容,而是兴奋的放生长啸起来。
后来邢捕风并没有杀柯振虎,因为作为一个捕快他的任务并不是杀戮,而是缉捕,这是他作为一名捕快的责任,也是他亡妻的一份期盼,最终柯振虎被关入了死牢,定于秋后问斩,但还未等秋后,柯振虎便在狱中自裁了。
而邢捕风自此之后解散了邢府大半的佣仆,只留下了几名年迈无家的老仆,从此邢捕风再也没有收留过任何的仆役;另外自那件事之后,邢捕风在没有用过刀,在邢捕风的心中所有的刀都沾有自己爱妻的鲜血,所以邢捕风从此不再用刀。
后来,邢雨浓也渐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