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沉接了命令并没有立刻离去。
“上神,恕冒昧,我想......”封沉道,“我想在走之前,见一面他。”
黎睿冷冷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封沉立即闭上。
黎睿走到他面前,将荷包放在他的耳边。
荷包里的灵魂轻柔的唤着他的名字,“封沉,封沉,祝你幸福.....”
封沉嘴唇微微颤抖,泪流满面。
黎睿能让他听见这一声已经用了全部气运。
封沉没有再奢求,对于帮助黎睿复生他的黎睿,更加坚定。
荷包里的灵魂温柔的对黎睿说:“谢谢你上神。”
封沉朝黎睿躬了躬身。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黎睿神色淡淡,他知道,这一回,彻底收服了封沉这个帮手。
封沉朝他拱了拱手,准备离开,脚步一顿,转过身走回。
“上神,若是我直接去和陛下说,只怕会引起争议。”
封沉道,皇帝是知道他和黎睿曾经是什么关系,他此时去说,虽然合情但不合理,反而会给如今的黎睿造成危机。
黎睿自然也知道他的顾虑。
“如今皇帝最顾虑的是什么?”
封沉眉头微微皱了皱眉,“撤藩。”
新帝的登基是失败者们的尸体一层层的叠加,初登大位,不少大臣对他质疑,认为他上位手段难以服众,更有旧党余孽一直在背后煽动,虎视眈眈。
而这些近在眼前的危机新帝全然不顾,却一心盯上了撤藩这件事。
新帝之所以能在众多夺嫡者脱颖而出,其能力手段自然不用质疑。
而他却在众多反对声中,不顾反对坚持撤藩,自然有他的理由。
“藩王是谁?”黎睿淡淡问道。
封沉立刻回道,“豫南王阴晟,他的先祖与本朝开国帝王曾结义,后被封为藩王,世世代代沿袭王位,阴晟则是第五代豫南王。”
“此人如何?”黎睿又道。
封沉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一种下意识在面对危险时会有的警惕和防备。
黎睿注意到他的忌惮,心下略有了然。
能让封沉这样的地位能力卓越无双的人,竟然产生畏忌。
这个阴晟,似乎是个相当的危险的人。
封沉小心观察黎睿的神色,见他漫不经心,想了下道,“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许多皇子曾拉拢阴晟,并愿许他多几座封底,均被他拒绝,只身守在豫南郡道,并不曾对中原干扰过分毫,甚至会在中原遭遇灾害时慷慨解囊,救助百姓。”
“是以朝廷也好,百姓也好,都已习惯并尊敬豫南王的存在,以至陛下次次撤藩深不得民心,以致极其艰难。”
黎睿淡淡转眸看向他。
封沉知道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便不会隐瞒,免得猜忌。
“当初我曾陪同陛下见过他一面。”封沉回忆至此,甚至感到背脊些微发凉。
他可是封沉,如今的上参军,第一武将,皇帝的禁卫军首领,上过战场攻下数座城野,发动过宫变帮助新帝登基,这样一个杀伐果决,天地无惧的人,却在想起阴晟这个藩王时,感觉到了不安。
宛如兔子第一次见到狮子,骨子里不由自主的天生畏惧。
封沉吞了吞口水,压下心头的刺,“此人心机武功深不见底。”
“你的武功当属天下第一了,他比你还高吗。”黎睿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听他介绍阴晟,随口道。
封沉微微沉了沉眸,“虽不愿承认,但即便是我,也测不出他的深度。”
黎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像百无聊赖的打击一些节奏。
“新帝比你如何?”
封沉不解,“新帝?武艺吗?”
黎睿不言,封沉认真道,“新帝并不尚武。”
黎睿眸子微微挑了挑,眼底的流光似有若无。
“你所见过之人,心思最不可莫测之人是谁?”
封沉微微沉吟,犹豫不决,半晌开口。
“新帝。”
黎睿嘴角微微勾起,弧度漂亮至极。
黎睿站起身,在屋子里找了找,翻到了放置已久,已经积灰的残缺的墨与裂开的毛笔,还有一张已经变黄变硬的宣纸。
他用雪代水整理了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叠好交给封沉。
“这是撤藩的办法,以我之名,将这张字条给他。”黎睿道,“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封沉会意,知道他这任何人里包括了自己,将纸条收下放在衣襟内。
“后宫不得干政,若单是以您的名义,新帝定然会起疑您在冷宫是如何得知。”
封沉思虑甚重,毕竟,他是最了解新帝的人之一。
黎睿哼笑了一声,“自然是从黎丞相那里。”
封沉一顿,黎睿微笑,“对于如今的黎丞相来说,多一个棋子,总归是有利无害,不是吗?”
封沉一惊,感觉到了黎睿的杀气。
他想到自己的黎睿为了黎家付出那么多,却三番四次被利用,心中一狠,点点头。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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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上书房内,几位内阁大臣站在新帝的书桌面前,上书议事。
“陛下,撤藩之事还需三思。”
坐在龙椅上的人面容俊雅如玉,嘴角含笑,皎如玉树临风。
他穿着明黄的龙袍,举手投足尽是皇家的高贵,却不失君子的优雅儒风。
众臣即便低着头,心中也对皇帝有打量。
“哼,不过是个文弱的皇帝,却整天想着在新登基时做件大事,可阴晟是何许人,撤藩岂是说撤就撤的,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引起阴晟反击,只怕王朝都要动摇。”
这是众人嘴上不明说,却藏在心里共同的怨念。
新帝笑了笑,很是温雅,“朕不是说过,撤藩之事已经定下,众爱卿该多多给朕些建议才是。”
御史大夫往前一步,神态里掩饰不住对新帝的不满。
“微臣以为,陛下此举动过于不妥,还是应当再行商议。”
新帝笑道,“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御史大夫道,“臣认为陛下应当先将朝中稳定,多提拔一些官员。”
因为夺嫡之乱,朝中数位官职空缺,御史大夫即便是太子一派,但他是先帝与前太子的太傅,先帝都对他礼让三分。
他位高权重多年,在朝中根深蒂固,是以新帝登基也没有对他下手,但夺嫡之乱的失败到底让他损失不少党羽,知道新帝此时根基不稳,试图趁机多加安置。
御史大夫认为自己作为新帝父皇的太傅,又是朝中重臣,资历足够老道,有资格劝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帝,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
他并非愚蠢看轻新帝,只是新帝周围多围绕的是武将,又是政变胜利得来的皇位,使得他产生危机,担心新帝以后会重武轻文,逐渐削弱自己的实力,只能选择最好的时机,先行下手。
新帝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怒气。
众臣心里暗道这皇帝既然能宫变定然不是懦弱之辈,只怕是初登基要巩固朝中重臣。
重臣心中各有想法,有的人认为新帝如此能忍让,定然是个能做大事之人;
另有人认为一味的忍让只会削弱皇帝的权威,让重臣座大势力,此举乃是下乘的招数,这皇帝的格局不过如此;
还有人则觉得,新帝实则并不懂驭臣之道,为君之道,所以新登基就提出撤藩,却不敢对重臣有任何管束。
总而言之,众人心中均是对新帝有些不满。
也纷纷开始琢磨把握时间安置自己的人脉,免得被其他人抢占先机,失了权势。
众人各怀鬼胎。
新帝始终和煦的微笑,“众位爱卿都站累了吧。”
他朝身边的大太监招了招手,然后命人
安排端上椅子让几位重臣坐下奉茶。
众人确实有些疲态,瞧着新帝面色无异,料想他也没什么花样,异口同声“谢陛下”而后坐下。
重臣坐下后,稍稍放松了些,端着茶略饮起来。
六个精美昂贵的红花木雕花盒子被人端了上来,放在六人身边的茶几上。
六人不解。
新帝温柔的笑着,“朕初登基,作为皇帝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众位爱卿倾力相助呢。”
众人嘴上道谢,心中却是不屑,这皇帝被臣下拂了面子竟然还给赏赐。
也未免太过讨好文臣,虽然他们心中会因此倨傲,但到底觉得他窝囊,更加轻视新帝。
六人打开木盒。
预见的金银珍宝并未出现,引入眼帘的竟然是血淋淋的人头,人头的脸正对着他们,那么熟悉又那么可怖。
“啊!”
尖叫声惊然响起,又很快颤抖的遏止。
六部尚书,仅次于丞相的三品大臣,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杀死,放在木盒之中。
不对劲!
众位内阁重臣很快想起。
这木盒里的人是六部尚书,那他们白天一起上朝的人是?!
太尉大着胆子朝人脸上抹去。
他曾在民间画本之上听说过易容之术。
他用力的寻找缝隙之处,想要撕扯出另一张脸来。
结果。
他无论怎么仔细都找不到任何皮肤的裂痕。
这张脸皮完美无缺的连在肉上。
这只能说明。
他们手里捧着的,是真正的六部尚书的人头。
黎丞相差点就晕了过去,双腿发软的只能扶着茶几坐下。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身边的第六个人,刑部尚书,来上书房之前,昨日还曾一同晚宴,把酒言欢,讽刺新帝是蛟龙天子,意指他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不得民心,并互相拉拢试探,想要趁机获利。
五人看向刑部尚书,刑部尚书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勾起的嘴角,笑容却陌生的让人冷汗淋漓。
龙椅上的皇帝依旧微笑的和煦,看起来仍旧高贵温雅的无害。
可众人却觉得骨头缝都发凉,只觉得阎王殿上走了一趟。
哪里再敢看轻这个新上任的小皇帝,这等心狠手辣又诡谲莫测的手段,只怕让他们消失的无声无息也不是难事。
这让他们恐惧的甚至别无他想。
只觉得之前想要趁机夺势的自己,才是真的愚蠢至极。
御史大夫想到自己之前不敬的态度,差点晕了过去,早没了争胜的心,恨不能人生能重来一次,在新帝还是皇子时就忠心辅佐。
他早该想到,能打败太子等人夺取帝位的人,岂能只是靠了武将和幸运?!
几人再不敢直视新帝,纷纷跪倒在地。
新帝笑容不变,眉眼弯弯似窗外冷月如钩。
“天色不早,众爱卿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上朝时,切记将撤藩的提议交给朕哦。”
几人忙不迭的磕头应下,恨不得剖出心来让新帝看见自己的悔过。
“下去吧。”新帝温柔道。
众人忙点头谢恩,正要起身出去,新帝又开口,让他们不敢乱动。
“记得带上朕送你们的礼物。”新帝微笑,“第一份大礼,朕与众爱卿的君臣之情,好好珍惜。”
众人颤抖着捧着盒子,艰难的离开上书房,他们岂会不知道新帝的意思,人头摆在家里,时时刻刻警告他们,让他们再不敢有任何狂妄的念头。
之后,几人回去均大病了一场,其他大臣不解,上门探望,惊讶不是为了让新帝难堪故意伪装,而是真的大病。
而理由。
买通了太医的大臣在群臣中悄悄传播。
自那夜从陛下的上书房出来,众阁老回去后不知受了什么惊吓,被吓出了病来。
所有人听见这话,瞧见几位大臣康复后一改往日没了野心,只有忠心辅佐,不由悄悄看向上头坐着的那位,温雅如玉,笑如春风,不禁背脊发寒。
这是后话,而此时的新帝在大臣们抱着人头离去后,起身回到寝殿。
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大太监走了过来,“陛下。”
“有事?”
大太监是新帝最贴身的奴仆,照顾他一切饮食起居。
新帝对他很好,从未有过任何体罚,甚至不曾打骂,这才主子中极其难得。
大太监发自内心的感激,忠心耿耿的伺候,可眼眸深处对他的畏惧却也深入骨血,成为天性。
“冷宫的黎妃送来一封信。”
“哦?谁帮他传递的。”新帝如玉的脸上稍稍多了一份惋叹,似乎是怜悯自己这位废妃。
大太监立即回道,“这字条是被悄悄在奴婢屋内的,努力认真查过,是冷宫巡逻的小赵子转托人所为,不过这背后,则是黎丞相。”
新帝神色中的怜悯更甚,“他这一生尽是毁在了他父亲手里。”
他叹了口气,“拿来吧,我看看他还有什么事需要朕帮忙。”
若是旁人听见,定然会感慨一句,“陛下真是情深义重,对一个废妃也如此怜惜。”
大太监什么话也没说,默默送上字条。
“奴婢拿到字条就赶紧给陛下送来了。”
新帝微微笑了笑,朝他点点头,看见字条封面写着一个黎与废字。
“怪不得你知晓是他所送来。”
大太监微微垂下眸,脊骨发凉。
新帝打开字条,看了一眼。
大太监衣服下的胳膊上,渐渐竖起根根汗毛。
伺候了新帝多年,他对新帝的情绪的掌握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新帝眸子深了几许,嘴角的笑容也变深。
“是关于撤藩的办法,这么多年他在后宫里,我倒是埋没了人才,他竟有如此见解。”新帝笑道,“摆上棋局,将他立即带来见我,我好与他秉烛夜谈。”
“是。”大太监立刻领命,走出殿外,看了眼偌大宫殿的无法照亮的黑暗角落,心中沉凉。
那位冷宫的废妃,只怕活不过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