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祭坛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猝不及防地扎向众人面门,所有人的心口都震了震,脊背漫过一股森寒,连呼吸都屏住。
祭坛,鸦雀无声。
毕罗家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错,他使劲儿地揉了揉眼,对面的景象却没有变,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是在闭关吗?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吗?这才过去了多久了,她就出来了?提前出关对人的损伤很大,可瞧她一身风骨,哪里像是受了损伤的样子?分明健壮得不得了!
这、这……
毕罗家主哑巴了。
塞纳家主也同样感到惊讶,但不同的是,毕罗家主恐怕惊吓居多,他则是有些惊喜,圣女跌下高台,他虽据理力争,可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垂死的挣扎罢了,他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这个小卓玛的身上,塞纳家与塔塔尔家的身家性命也全都系在她的身上,她若是出了事,他们两家就完了,所有,哪怕是个死局,他也不甘地挣扎着。
可是,当小卓玛被众人围攻时,他知道,他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时,突然杀出了一个卓玛。
这个卓玛,可是全族人的“心腹大患”,女魔头,小煞星……他平时也是有些嫌她的,这一刻,却觉得她不能更可爱了。
贺兰倾的坐骑慢悠悠地晃了过去,马蹄声悠扬且漫不经心,就连这匹马都仿佛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骄傲的骏马晃到一群闹事的信众前,众人吓得往后退了退。
微风自她身后幽幽地吹来,摇动她身上清冽的冷香,空气里浮现起了一丝好闻的香气。
众人狠狠地吞了吞口水,心慌意乱地看着她。
她看向身侧,微微地倾了倾身子,斗篷下的那张红唇,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砸呀,怎么不砸了?”
正对着她的是一个拿着臭鸡蛋的小地痞,小地痞闻到了她身上清冽的香气,喉头一阵发紧,然而听了她的声音,又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陡然升了起来,他打了个哆嗦,拿着臭鸡蛋的手抖抖索索个不停,最后,他也不知发的什么疯,总之脑门儿一热,将那臭鸡蛋往自己脑门儿狠狠地砸了下去!
贺兰倾唇角的弧度似是深了一分,她的眼睛被斗篷的暗影笼罩,可说不清为什么,众人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们不砸了?”她微勾着红唇,问。
众人当然要砸了,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了自己的脑门儿,连吃饭都没这么自觉过!
这一片的信众砸了,另一片的也开始了。
很快,祭坛周围便响起了以卵击头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腥味弥漫了开来。
拿臭鸡蛋的光荣开始了,拿烂菜叶的也不能落后,像老牛吃草似的纷纷将烂掉的菜叶塞进了嘴里。
拿鞋的一瞧阵仗不对,友军全都倒戈了,特么的自己不能太壮烈了,赶紧抄起鞋底板对着自己的大花脸,啪啪啪啪地扇了起来!
最惨的是一群拿石头的,这简直是要崩溃的节奏好么……当初是哪根筋不对,为毛要拿石头啊……
人群中很快上演了一场“自杀式”的画面,场景相当感人。
那些被煽动本也想出来踩上一脚的信众,因为慢了一步被挡在人群中,当时无比地懊恼,眼下却庆幸得不得了,幸亏是慢了啊,快一点就要被这女魔头整死了……
高楼上,燕飞绝三人亲眼目睹了惨(大)绝(快)人(人)寰(心)的一幕,燕飞绝的下巴都差点惊掉了,自打见了第一美人,他便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如此拉风霸气了,但下面那家伙,简直……简直……
他读书少,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比见了千军万马还,不是烧了圣女殿,就是炸了贺兰堡,八大家主,五大长老,哪个没吃过这小煞星的闷亏?就连和卓都常常被她气得半死,可偏偏有人天生命好,投胎到了和卓夫人的肚子里,他就是想教训都……都打不过。
妈的!
岛上没人打得过她!
“这是祭坛!你……你……你最好放尊重些!”毕罗家主无比硬(害)气(怕)地说道。
贺兰倾好似压根没听到他说什么,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道:“就是你说,老子的女儿触怒了神明的?”
毕罗家主一噎,虽然心里怕怕的,可他不能有所表露,否则就显得自己丢脸了,毕罗家主定了定神,一脸浩然正气地说道:“是……是我又怎样?难道我说错了吗?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也看到了,祭祀的高台塌掉了,圣女从台上跌落,摔成重伤,生死未卜,这一定是真神的降怒!自和卓继位后,塔纳族历经了三十一场新年祭祀,从未出过任何一起事故,今年,不过是多了一个小卓玛,祭祀台便塌了,这不是小卓玛触怒了真神是——啊——”
什么二字尚未说完,便被贺兰倾一巴掌扇飞了出去。
毕罗家主像一颗丢出去的臭鸡蛋,在半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嘭的一声砸在了塌了一半的祭祀台上,将剩余的一半也砸塌了。
他倒在一片废墟中,浑身的骨头都似散了架,疼得死去活来,吐出一口鲜血,陷入了晕厥。
贺兰倾拿出素白的帕子,擦了擦像是碰过什么脏东西的手:“老子最烦人聒噪。”
祭坛静得更吓人了,有胆小的信众已经吓晕了过去,毕罗家的侍卫见主子让人打伤了,很想上前扶一把,可刚走了一步,鞋面碾压地板的声音便让他自己的心头跳了跳,他抬起脚,小心翼翼地、没有任何声音地放回了原处。
骏马驮着贺兰倾,傲慢如帝王一般走上了祭坛。
祭坛重地,她竟敢不下马,实在是对真神太不敬了。
和卓凝了凝眸:“下来。”
贺兰倾淡淡地瞥了老爷子一眼,骑着马,漫不经心地自他身旁走了过去。
卓玛能听话,那就不是卓玛了,要不怎么说和卓总是被气得半死呢。
和卓对这个女儿,大抵也是有些无奈的,诚如乔薇所言,再怎么生气到底也是亲生的,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就是她了。
骏马停在了一队侍女的面前,这些侍女都是圣女殿的侍者,圣女受了伤,需要抬下去诊治,她们搬来了担架,正要将圣女抬走,却……被一人一马拦住了去路。
贺兰倾的目光分明是落在圣女的身上,然而她吐出口的话却不是对圣女所讲:“搭台。”
众人就是一愣,抬台?抬什么台?谁搭台?
众人正困惑着,就见两排威风赫赫的铁骑身后,忽然涌来一波新的玄衣卫,玄衣卫冲进了乔薇所在的殿堂,里头传开古怪的声响,不过眨眼间,这队玄衣卫便抱着新伐的木材冲上了祭坛,随后在众人无比惊愕的注视下,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将一个十米高的祭祀台搭建完毕。
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的凌乱。
玄衣卫又迅速地退回了自己的方阵。
祭坛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凭空多出来一个祭祀台一样。
众人揉眼,麻蛋,这是做梦了吧?!
贺兰倾看向奄奄一息连眼睛都闭着的圣女,不咸不淡地说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完成仪式,要么再也没机会完成任何仪式。”
一旁的大夫赶忙说道:“卓玛,圣女身负重伤,不能再自行活动,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贺兰倾:“问你话了?”
大夫悻悻地低下了头。
贺兰倾道:“别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老子能烧你们圣女殿一次,也能烧你们圣女殿两次,数三声,一。”
弓箭手调转方向,箭矢对准了所有圣女殿的人。
贺兰倾道:“二。”
弓箭手齐齐将大弓拉满。
贺兰倾红唇微启,一个三字呼之欲出,担架上的圣女豁然睁开了眼,眼底冷光萦绕,看着骏马上的女人,目光落在她似嘲似讥的唇角上:“卓玛,这是祭坛。”
贺兰倾吹了吹嫣红的指甲道:“知道是祭坛你还装死?”
一个圣女殿的小侍女看不过眼了,走上前道:“我们圣女没有装,她的确受了很严重的……”
嘭!
被骏马抬起马蹄子,毫不留情地踹飞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敢在祭坛动粗,还打的是圣女殿的人,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小姑娘也是傻,没见人家连毕罗家主都抽了么?你了不起啊?不过是个小小侍者,也敢触小煞星的霉头,活该被踹咯。
圣女支撑着疼痛的身子,从担架上下来,拿起侍女手中的宝剑,迈着沉重的步子,捂住疼痛的胸口,一步步走上了祭祀台。
她扬起宝剑,跳起了先前并未跳完的祈福舞。
祈福舞不同于寻常的舞蹈,它对力量的需求更大,也更完美,更气势恢宏。
霍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舞作罢,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空,圣女的身子摇摇欲坠,这回,是真的重伤了。
然而接下来,还有小卓玛的洗礼。
圣女扶着祭祀台的凭栏,吐出一口鲜血,艰难而又艰涩地说道:“请……小卓玛。”
“慢着。”贺兰倾扬了扬手,“老子的女儿能走你们这儿的破路?”
话音一落,一名玄衣卫抱着一大捆不知何时带来的金毯,轻轻地铺在了乔薇的脚下,拂手一推,一条金光大道自殿堂延伸到了祭坛。
乔薇惊讶地眨了眨眼,看向姬冥修,姬冥修握住她的手,含笑点头:“去吧。”
乔薇抬起了脚。
“等等!”青岩女官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衣裳都脏了,怪丢人的,换件衣裳吧。”
“不用。”
她的形容的确有些狼狈,但有这么强大的娘亲,为她铺了一条金光大道,本身就是无比尊贵的荣耀了。
姬冥修牵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金毯。
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一步朝着祭坛走了过去。
老实说,就在今早她都对这种仪式没有多大感觉,只是当成了一件需要完成的差事,然而这一刻,她的内心忽然涌上了一层期待,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也有一丝小小的欢喜。
洗礼的过程并不复杂,先是乔薇走上高台,对准东南的方向,据说那是真神据说的地方,三叩首,之后,圣女将手按在乔薇的额头,用古语诵读一段经文,这之后圣女在乔薇的眉心以点上一粒朱砂,仪式便进入了尾声。
“圣水。”圣女道。
圣女殿的侍女捧着一个瓷瓶走上高台。
圣女将圣女赐予乔薇,仪式结束。
“起。”圣女道。
乔薇站了起来,圣女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高高举起,望向四周黑压压的信众,紧了紧手指,说道:“小卓玛回到了我们族里,真神已经接纳了她,从今往后,请大家敬重她、爱戴她,如同爱戴你们的真神。”
前一秒还恨不得撕了乔薇的人群,这一刻,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欢呼。
“小卓玛!”
“小卓玛!”
“小卓玛!”
“小卓玛!”
众人绪高涨,热火朝天。
我们已经这么卖力了,可不可以把冷箭拿开了?把大刀放下,长剑放下,孩子也可以还给我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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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