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后半夜的时间了,但是在武则天的集仙殿里依然灯火通明,烛火在铜镜前炙燃着,暧昧的光在幔帐间交错变换。
张昌宗穿着南海郡进贡的集翠裘,这是百鸟的羽毛织就的锦袍,涂得鲜红的嘴,轻启缓吐,唱着武则天钦点的曲子: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这是最近武则天常听的曲子,春夜漫漫,她垂着眼似睡非睡地斜躺在龙榻上,听着张昌宗隔着幔帐,随歌起舞。
一曲唱罢,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殿外花圃中泉水淙淙。
“嗯?朕没睡着呢,接着唱吧。”武则天慵懒地说着,意兴阑珊的样子。
“皇上,昌宗唱不下去了。”张昌宗带着一点哭腔撒娇着说。
“为何?”武则天言语中,竟然带着对儿孙般的慈爱。她的儿孙都是她的臣子,她从没有像个寻常家的母亲或者奶奶那样,宠着孩子们。这种慈爱,也只能在这深夜中,对着一个全心讨她欢心的男宠表露吧。
“昌宗想哥哥了,往常昌宗唱歌的时候,哥哥就会从旁吹箫伴奏,如今,六郎孤身一人在这宫中,清唱着这般思念的曲子,着实伤感……”说着,张昌宗真有些哽咽。
“好了,朕记着你说的话呢,原本是不是说今夜入宫的,人来了么?”武则天依旧闭目养神着,随口唤着,“六郎过来。”
六郎穿过幔帐,斜依在龙榻前,将武则天苍老的手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皇上心疼六郎,六郎都会记着……”
此时的太平和张易之,带着一个“昆仑奴”,已经在迎仙门等候了。
昆仑奴的安金藏抬头看着月光下,依稀可见的“迎仙门”三个字,觉得膝盖都要疼了——上一次在集仙殿可真是跪惨了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枚被武则天踩在脚下的棋子,忽而浮现在他的眼前,自以为对于领导的批评已经有免疫力的他,还是没有办法从武则天凌人的气势中脱身出来。
四周寂静非常,连声鸟叫都没有,这就显得渐渐从迎仙门内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而令人,易之没齿难忘,公主的敌人,就是易之的敌人。”
安金藏看着太平专注信赖的眼神,如果这时候能够吐槽,他肯定丢给张易之四个字“巧言令色”,但是眼下,这白眼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翻了,来俊臣在武则天心里的位置那么牢固,没点非常途径,怎么说得动她。谁让这枕边风必须得张氏兄弟吹呢?
张易之转身走入了迎仙门,皎洁的月光下,他身披着鹤翔合欢的袍子,还真的如同登仙离去了一般。
“他初见母亲,就让他说来俊臣谋反这么危险的事情,真的能行吗?”太平终究是不放心地问着身边的安金藏。
安金藏深吸了一口如今已然熟悉的深宫气息:“公主你不必担心,我倒是只怕他做得太好……”
集仙殿里,伴随着婉转的箫声,隔着五色的纱幔,张易之绰约的身影朦胧出现在了武则天的视线里。
凤萧声里春寒浅,这箫声,让武则天恍如时光倒回。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深夜,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年出现在垂垂暮年的太宗的房间,也是隔着这样的幔帐,她看到他的身影,也是这般的温柔。
“来的,可是稚奴么?”半梦半醒间,武则天喃喃着。
“皇上,那是五郎来了。”张昌宗在她耳边轻语着。
“五郎……好,五郎好……”武则天看着那张徐徐从纱幔后露出来的柔媚得不像男人的脸,有些出神地说着。
“皇上,是我。”五郎放下箫管,脸上竟挂着泪痕,和六郎一起跪倒在武则天的龙榻前……
此时的太平公主的府中,已经聚集满了人,安金藏在角落,看着那些武家的子弟,趾高气扬地陆续到来——他们都收到了太平的消息,来俊臣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些原本藏在来俊臣的密匣中的卷轴,如今如同展览般就放在大堂中央的案几上,和李家人的低调不同,此时的武家子弟们早已经群情激奋了。这些叔侄兄弟,撸着袖子叫嚣着要去干掉来俊臣那个混蛋。
而令安金藏意外的是,在这些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格外不该出现的人——紧挨着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身边,默默站着一个美如瓷器的人儿,明晃晃的灯火之下,她额上那朵红梅依然如此醒目——上官婉儿竟然也来了,跟着武家的人一起过来了。
太平和武家子弟达成了共识,今晚之后,一定要团结一致矛头对外,不能给来俊臣翻身的机会。
天还未亮,卫遂忠就被十万火急地召进宫去了,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
安金藏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半了。
卫遂忠怀抱着那些告密卷轴入宫去了。他深深知道,这一入宫,他与来俊臣之间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了,况且,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那些他在太平府中见到的人物,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并且已经开始提前沾沾自喜,来俊臣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虽然已是古稀之年的武则天,精力依然旺盛,凌晨时候出现在贞观殿里,丝毫没有倦怠的意思。
一路兴冲冲而来的卫遂忠,在见到武则天那一刻,忽而胆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