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气氛有点尴尬,安金藏自我怀疑着,本来想套个近乎,难道这两句诗不是这家伙写的吗?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句,“不错,就是意境未免凄凉,你初登仕途,说这个不太吉利吧?”
“安校书,宋学士可是深受皇上青睐的大才子啊,你可得跟着宋学士好好学呢。”领路的太监说着。
听到这奉承话的宋之问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种得意的笑容,打破了安金藏刚才第一眼看到他的良好印象,这种笑容很腻,不像个诗人有的气质。
“你是个胡人是吧,这校书的位子给个胡人还是第一次。”宋之问言语间,对“胡人”一次词多有些鄙视的意思,“既然皇上看中你,你就好好学。这宫中皇上钦点的人不止你一个,这其中,也不乏外放离宫的。”
安金藏听宋之问的口气,外放离宫应该算是表现不佳,被淘汰了。他这话,按照现在领导的说辞就是:年轻人就算你现在有点成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得跟着我好好干,不然给不给提拔还不一定呢。
如果安金藏在现代的时候多留心点历史八卦,他就可以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宋之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而此时在安金藏面前志得意满摆着架子的宋之问也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在凄风苦雨的汉江边上,他会再度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他时候吟诵的这两句诗,才会猛然惊觉,这诗是如此贴切地能表达他那时的感受。
安金藏的优势,是在他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外表之下,已然是那个懂得收敛锋芒的三十岁男人了,听着宋之问那样令人不舒服的开场白,虽然心里嘀咕着,这摆架子的新领导看起来不咋地,但是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地应承了下来。
安金藏天生对人的特质很敏感,仿佛有本分类名单放在心里似的。
而只是这么个照面,他已经把宋之问的名字,放在那无关紧要的一栏里了。
按照他的总结,这类喜欢对着年轻人摆谱的老男人,一般外强中干,不足为患。
而宋之问的表现,每一条都符合安金藏对他“外强中干”的判断——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干而在他的面前刻意表现得很忙,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在书房的书架前忙着翻着翻那,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学生就先出去了?”安金藏看着已经不打算继续和他谈心的宋之问,说。
“好好好,先安顿了再说。”宋之问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安金藏从弘文馆出来,那个带路的太监还在。
安金藏发现自从那天夜里去宣政殿见武则天起,给他带路的,一直都是这个太监。
虽然有时候说话腔调怪怪的——这也难怪他,是个太监么。
不过,已经好几次,都提点过安金藏了。
比如刚才告诉他,对面的人是宋之问,还帮忙说了几句吹捧的好话。
“公公怎么称呼?这两天辛苦你帮忙带路了。”安金藏对着正埋头带路的太监说。
“小的高延福,叫我阿福就可以了。”
“阿福,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呢?”
“已经拜见过宋学士了,现在杂家带校书去您的赁宅看看。”
安金藏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他们是在朝着南面走着。
一路两人无话,默默徐行。
但是,这长长的宫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安金藏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觉得日头越来越高了,才能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好在安金藏这会儿换上了一双官靴,鞋底比他之前那双破麻布鞋子厚多了,走起来省力了不少。
“我说阿福,咱们还得走多久呢?”安金藏忍不住问着高延福。
高延福转头看着他,笑眯眯的:“已经在建福门那儿备了马车了,您的赁宅在常乐里,长安城的东南边儿,是个好地方。”
“长安城?”安金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福,你是说长安城的东南边,不是大明宫的东南边?”
高延福对于安金藏突然这么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安金藏放开了高延福:“没事,可以出去透透气挺好的!”
“原来是校书养病闷着了。”高延福哭笑不得,“咱们还是继续走吧,从建福门到常乐里还有段路呢,杂家还得赶回来吃午饭呢。”
听说可以出宫,安金藏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就这么些时日,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明宫已经给安金藏造成了足够的心理阴影了。
终于,一座青砖堆砌而成的高耸的宫门出现在了安金藏的眼前。
高延福说的建福门终于到了。
安金藏看着那辆马车,心里想着:“连逃跑的工具都备好了,真是天赐良机。”
建福门拱形的通道,几十米的距离,就好像时光隧道似的,这门的外面,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等着安金藏。
和空旷、静谧的大明宫不同,出了建福门,人声鼎沸,仿佛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似的。
安金藏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莫名地从何而来:“自然是可以的。”说着摘下了自己带着的黑纱的高山冠,扎了个随意的
幞头,说着就要下去了。
“你们……也是可以这样随意出宫的?”安金藏纳闷地看着高延福。
“有令牌即可。”
说完就下了车了。
安金藏听了,迫不及待地跟着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长安城,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际都市”终于如画卷般呈现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