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踏青的潮流刚刚褪去,另一场风暴无声无息的卷起。
张清兰乃富商张贵唯一的女儿,自小被视为珠玉,悉心呵护宠爱着。张贵疼爱妻女,哪怕家业越来越大,也无意纳妾生子。
张家本想招个落魄贵族子弟入赘,怎奈何纵有敌国财富,终归不过妄想。一因商人列属下九流,哪怕落魄贵族仍矜持身份;二因入赘必为人轻视,稍有志气的绝不会走这一条路,哪怕这条路为金石铺就。最重要的原因是,张清兰十一岁时生了场重病,虽病愈,脸却毁了。五官姣好,皮肤却坑坑洼洼,冰人找了无数,始终无法觅得如意郎君。
她看上的,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基本是些好吃懒做、想一步登天的毫无骨气和上进心的人。
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年龄越发大了,张贵急的长了好几个燎泡,将面子里子全踩地上,四处求人,只为了替女儿找个好夫婿,甚至还放低了要求,不要求入赘,只需日后有了子嗣,让其中一个姓张。然而,还是不行……
张清兰偶然听到父亲怒骂那些人太过肤浅、看不到自家女儿的好,愧疚难过之下,哭着跑了出去。见她久未回来,张家上下鸡飞狗跳,能派出的人全派出去寻找。眼看天色落幕,早已急得团团转的张贵决定去报官。刚走到门口时,却见自家女儿捧着一个盒子回来了。
问清楚缘由后,张贵吁了口气,惶惶道:“清清,这个药真有那么神吗?”为了让女儿恢复容貌,他们想了无数办法,也吃了许多药,却毫无用错。
张清兰道:“我也不知道……爹爹,我试试吧,反正都这幅样子,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她伤心之下,没带面纱就出了门,被人指指点点,慌不择路之下……迷路了,不知不觉停在罗什坊一家新开的药铺前。药铺狭窄,摆设简陋,冷清至极。药柜上象征性地摆放着几个罐子,伙计懒懒散散的坐在柜台后,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完全没有待客之意。
许是他这种态度,让张清兰安心许多。也不知为何,她问了句,“这是药铺吗?你们卖什么药?”
伙计打了个哈欠,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只有这种可以改善容貌的药,一百两一颗,不二价。”
改善容貌……
这无疑戳中了张清兰的痒处和痛处,心想一百两对她不算贵,权当买个安心,也为除家人外头一个没有异眼看她的人添一笔生意吧。
“五日内,忌荤腥。若有瘙痒,勿碰。”
张清兰并不信世间有如此奇药,却还是按吩咐行事。张贵也派人去找过那家就叫“药房”的药房,可每次去皆见房门紧闭,只挂着一块休沐的牌子。问过附近之人,才知这家药房开了一月有余,每隔五日才开门一次,极为诡异神秘。
张贵劝过女儿,素来温柔孝顺的女儿此次却极为固执。他只能派人盯着那家药房,一个心悬着,终日惶惶不安。
好不容易熬过了五日,张贵刚走进女儿院子,就听见妻子在屋内哭泣。他急急忙忙的冲了进去,当看清楚女儿脸的时候,顿时怔楞原地……
张清兰含泪看着他,“爹爹……”
张贵眼眶酸涩,他走过去,忘记了规矩礼仪,手掌颤抖地抚摸着女儿光洁如玉、白皙凝润的脸,哽咽道:“好,好了就好。”
女儿恢复正常容貌后,憋屈了许多年的张贵忍不住四处炫耀。起初有人不信,仗着交情上门拜访,明言暗示。爱女如命的张贵此时也不在意他们的失礼,让张清兰出来见了他们一面。当看到张清兰时,所有怀疑烟消云散,纷纷打听那家药房所在。
有一个成功例子,不足以让人信服,当第二例第三例相继出现时,这个五日才开一次的药房,每时每刻都有人捧着大把银子蹲守。
深夜风凉,更声幽幽。
“哎,希望这次能抢到,我都等了大半个月了。若是再抢不到,公主定不会绕过我。”芙虞公主府的家奴唉声叹气。
一旁有人搭讪,“你这算什么,我等了快一个月了……”
有人开了话头,蹲守的人相继倾吐着苦水。
每隔五日开店便不说了,更为可恶的是,开店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凌晨,有时深夜……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店主是故意折腾他们。
纵虽如此,仍是“宠儿”待遇。满京城的贵胄富绅,甚至宫中的主子们,都被这间就名叫“药房”的药房里,所售的一种效用奇佳的美颜药丸所倾倒。
他们一边派人蹲守,一边派人这家药房背后的主人。或许是药房的古怪行事,或也因他们有能力且极为谨慎小心,至今未有人查出有用的线索。而那些或闯入或潜入药房欲行不轨的人,都变为尸体被扔出来。
如此种种,这家店越发神秘的同时,无人再敢轻易试探招惹。
因等待时日久,各家派遣来的人都相熟了几分。他们相互抱怨着,有几个还因性情投契当场拜了兄弟。可别看此时如此友好,当开店时,除了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药房伙计,其他人都是敌人。
盖因,想要购得神奇的药丸,真的得用“抢”——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普通家仆打扮,实际个个都是高手。
开店前,伙计会把从不固定的价格挂在门口——有时贵逾万银,有时仅售十两。当价格越贵证明店家心情越不好,银票未带够的人便自行退出。无人敢心存侥幸,盖因看似风吹就倒的伙计,足以秒杀他们。
当牌子挂出来时,战争的信号就打响。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缓缓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将一块牌子挂在门环上。
或昏昏欲睡,或困倦不已的家仆,蠢蠢欲动着,一双眼如草原的野狼盯着门扉,散发着格外吓人的亮光……
***
听完言童的汇报,荀语不由得赞叹晏珵好手段。
五日一开店且开店时间不定,不仅仅让自身越发神秘,也让那些想要探查秘密的人疲倦。价格虽不固定,却不必固定赚得少。加之武艺高强却沉默寡言、哪怕为人警惕仍不会保持较大存在感的伙计,以及敷衍了事的店名,无时无刻不在营造一种“店主喜怒无常、随性而为”的形象,虽易得罪于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更为人忌惮甚至推崇。
而驻颜丹有限,晏珵在存留了一些用作他用,同时尽量将这笔生意维持长久。若日后有所变故,指不定这会成为一种转机。而那间店铺,日后不论再做任何,天生便高人一等。
“给我?”听到晏珵的提议,荀语眨眨眼,“给我做何?”
晏珵道:“日后你不想开店问诊吗?”暗中搜寻病人终非正途,不但很难得人信任、容易暴露自身,还极为引人瞩目,不若打响名声,自然有无数病人送上门来。
“不想。”荀语果断拒绝。她只想精深医道,早日达到师尊所说的那个境界,无意浪费时间在普通凡人身上。
二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午时。悦儿端来药,放在晏珵手侧,沉默退下。
闻到药味就微微沉眸的晏珵,目光来回游弋,终是定在荀语身上。“阿语,药中的三钱黄连有何用处?”
“没用。”荀语想,黄连着实是个好东西,增味却不影响药效。
晏珵:“……”
他思索片刻,不知进来何时惹恼了她。想不出个究竟,晏珵冲对面仍是清冷如月、目光澄澈的女子无奈一笑,忍着几乎令人反胃的苦味,一口灌下药。
开春以后,第二个疗程便开始了。第二个疗程冗长,几乎占据整个疗程一半的时间。盖因要修复受损的根基,后期还要逐渐拔毒,减轻毒性,好方便进行第三疗程。
如今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晏珵的身体恢复情况虽然不如她预料那般好,但勉强还是过得去。
“阿语,驻颜丹的配方可会被查出来?”蓉儿传来消息,宫中太医正在研究驻颜丹的配方。
荀语皱眉,“除非太医院有修真者……嗯?你这什么表情?”
晏珵抵唇假咳了一声,方才见她脸上仿佛写着“你们这些凡人真是愚蠢”。眼里含着似是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挑衅的诧异,脸上却仍端着清冷淡然。颇为明显的反差,突然之间拨动了心中的某一个点,痒中带了点酥麻。
“只是心中诧异。”晏珵随意寻了个缘由。
荀语道:“各个世界有自身法则,定不会容外来者任意而为。空间穿越也非同寻常,如我这般能死而复生之人,屈指可数。就算真有……也不必过于忧虑。”
法则会逐渐将外人来同化。
荀语盯着手,之前为晏珵治病而受伤,因祸得福,原身的经脉得到了扩展和清扫。她的实力也在稳步上涨,但……
荀语心中有种感觉,当修为上涨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开始衰竭,直到……
会被同化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只希望不会是她所想的最坏的结果。
“过几日,京中有一场灯会,届时让悦儿陪你去看看。你来这里许久,还未好好出去看看。”
“没兴趣。我何时能去万书阁?”荀语忍不住问。当初晏珵以此让她同意成亲,可久久却不见动静。他身边的事虽多,可于荀语眼中,却只是些鸡毛蒜皮点大的琐事。
一瞬间,晏珵恍然大悟,今日药中的那多加的黄连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