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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风穴(番外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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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谁?

眼看天边即将破晓,这一夜又将平安度过,西北方的结界一角却忽然无声地动了。

这一动无声无息,没有惊动附近的其他活物,然而西北方的天色随之渐渐转浓,化成冽川荒原千百年来都少有的沉沉墨色,让他的双爪不自禁地紧了紧。

他原本只是例行巡视,此时正停驻在崖顶上,只等着灰暗的天光从东边透出些许来,他就回去将不久前长老们强行送给他当徒弟的鸟崽子们从窝里叼出来,好好教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术法,免得出去了,还会在妖境里丢了雪鸮一族的脸面。

没想到……会恰好等到个不速之客。

妖境里最近似乎有什么麻烦的家伙闯进来捣乱,荒原上为数不多的几位长辈都被守境长老邀去商量对策,顺便带走了平日里巡视荒原边缘的大半同伴。

偏偏……又是这种全族将醒未醒的尴尬时辰。

荒原四面八方的穴洞里毫无动静,果然没有其他的族众注意到西北方的结界起了异样。

他张开双翅,微微扑腾了几下,在确信自己的力量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影响后,才往西方角落扑了过去。

翅下的风卷起了崖顶上的大片碎石,骨碌碌地往崖下的雪原砸落,在崖面上溅起一路的冰碴。

不过两次扑翅,他就逼近了荒原边缘,眼前的变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逼得他不得不先压翅落下来,驻足在了并不显眼的一方冰岩上。

他果然没有看错,西北角落的结界已被破开了一大片,映出了原本被阻隔开的外界苍穹,妖境里独有的混杂妖气丝丝缕缕地爬了进来,熏得他脖颈后的毛羽都快倒竖成箭。

冽川荒原的结界不求伤生,却绝对不容外族的生灵踏足,使得他雪鸮族的幽谧更胜玄蝶一族的领地,论起与世隔绝,在地界各大妖族中无出其右,使得冽川荒原千万年来几乎在极南妖境中成了片独立的天地。

即便是那几位守境长老亲临,也得先行与他雪鸮族商量,否则即便倾尽身魂妖力来硬碰硬,也要带一身伤回去,仍然无法轻易过了这方风雪结界。

这让他们全族引以为傲的结界,至今未受过大损。

更别说是就这么在他们全族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消融成了无物。

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此时则正站在这方“破损”的苍穹下,刚睡醒般伸着懒腰,毫无外来者自觉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荒原各处。

对方显然并不熟悉冽川荒原的地形,在随便看了眼雪原深处后,就转了个身,好奇地朝着更为空旷平整的荒原边缘眺望起来,没有注意到乘着漫天风雪停在了冰岩上的他。

这神秘来客身上披了件奇怪的遮风之物,不像他禽鸟类妖族的毛羽所化,也不似走兽妖族天生的厚实皮甲,只轻飘飘地连成一片,勉强遮住了满头满身,但在荒原的风雪中根本毫无用处,几乎整件都被猎猎吹起,现出与如今地界越来越多的人族极其相像的……瘦弱身形来。

这件遮风之物像极了人族编织成的衣袍,却松松垮垮毫不合身,他定睛望去,还能透过肆虐的风雪间隙,窥到这衣袍上交错流动着丝缕般纤细的五行灵力。

幻化成仿若人族的外形、还有这件能随意穿行各大妖族领地结界的五行遁衣?

来的……是妖境秘队?

可极南妖境的诸位长老们与雪鸮一族早有默契,轻易不会干涉冽川荒原上的任何生死变故,更不可能会让麾下秘队中的哪一位这么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他不由地抖了抖翅尖。

漫天的风雪遮掩下,对方身后的泥土冰层下悄悄地腾起了一股难以察觉的旋风,将来人周身的雪粒扭转了轨迹,对方若不熟悉冽川荒原,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他却因此能将对方的背影看得更清楚些。

这一使力,他才发现这件五行遁衣比寻常的要短上不少,两侧更分别裁出了宛若禽鸟长翅的古怪袖子,只是对方不但没将她幻化人形后的双臂穿进去,反倒嫌碍事般,将两只袖子随意绑在了腰间,任由其空荡荡地在风雪中飘摇,怪模怪样。

寒号鸟一族代代都有后生在妖境秘队中任职,习惯了本体翼蹼之助的他们,干脆将五行遁衣的两边改成了这种展翅般的形状,以免他们临危之际,还妨碍了本尊真身的妖力之威。

然而眼前这位外来者,全无他们禽鸟类妖族的半点气息。

他开始暗暗在翅下蓄力。

这个家伙……绝对不是寒号鸟一族的。

更甚者,可能压根不是妖境秘队里的任何一位。

他缓缓扑翅,将自己腾起停留于虚空之中,翅下的妖力卷起了冰层上大片的积岩碎石,围着他紧缩的双爪呼呼打转,只等着他力道倾斜,就能统统往那外来者的身上扑去。

“这是我雪鸮一族的地界,不容外族逗留,误入者速速离去,若伤在我冽川荒原的封界术法下,生死自负!”

他有许多年没踏足荒原之外的地界了,连妖境其他族群皆听得懂的妖语都忘得差不多,情急之下,也不知自己说对了多少。

对方闻声回过头来,那“人”的面容藏在五行遁衣的兜帽下,尽管被身侧周围不听话的风雪骚扰不休,也只露出了年轻的下半张脸。

也许是被骤然现身、还出言“恐吓”的他吓了一跳,对方明明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上半身还是极为滑稽地抽搐了下,似乎是……打了个嗝。

“鹰族?”

出乎他意料的,对方不但未受震慑,倒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悬在半空的他,恨不得伸长脖颈看个仔细,继而怀疑般地歪头问了句。

对方甚至还把头上的兜帽往后拉了拉,现出与人族有九成相像的一双眸子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荒原上的风雪遮蔽了对方的小半视线,那“人”端详了他许久,才颇有些泄气地颓了双肩。

不对不对……这双眼睛,和鹰族那群凶戾的鸟崽子们一点都不像呐。

这是她在世间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无法比拟的眸子,目蕴精光,璀璨如深埋在暗夜中的金。

也怪不得她乍一眼会认错,这只早早就窥伺在旁的凶悍鸟儿与鹰族一样,体形比世上的寻常禽鸟要大上不少,一双羽翅霜白似初雪,其间点缀着荒原顽石般的暗灰色横斑,此时在虚空中稳稳撑开来,悍厉之势更不输雕鹏这类的凶禽。

“不是鹰族的地盘吗……抱歉抱歉,看来找错了。”她失望地将兜帽盖了回去,继而又往冽川荒原深处多看了几眼,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失误,遗憾地叹了口气,“妖境里曲曲绕绕的,难免会闯错门。”

他气急败坏——对方如此随意地道着歉,话里轻飘飘得实在过了分,根本不像是闯入了他族领地,倒像是在自家地界晃悠般放松,是欺他雪鸮族多年未在妖境里立过威吗!

“滚出去!”

他双翅往前狠狠一兜,在爪下等待已久的风雪夹杂着锋利的碎石与冰碴,就呼啸着拧成一张噬人的巨嘴,往那冒充妖境秘队的外来者咬了过去!

这攻击去势极快,然而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举动,只轻轻松松往旁边躲了躲,这股破坏力极大的雪浪便都从她身边堪堪擦过,撞在了荒原边缘的一处积雪矮坡上,激起了层层皓雾。

那“人”身形未稳,就半是讥嘲、半是失望地轻笑了一声。

然而那笑声倏尔被打断在了喉间。

那看似来势汹汹的雪浪撞倒在不远处的同时,她的脚下力道一空,原本坚硬冰冷的地面下竟猛地腾起了一小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扭曲旋风,将她毫无防备地顶上了高空。

对方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尽管仗着身形轻捷,并无损伤地翻身落回了地面,但原本绑在腰间的两条袖子已被这股怪异的旋风吹散开去,扯得她身不由己,几乎就要从结界的破损处蹿了出去。

等到她终于站稳了身形,才发现这一后招竟远远超出预料——方才那小股旋风不过是先锋军,此时已有十余股同样怪异扭曲的风势从地底钻了出来,在荒原本就厚重的风雪中被渐渐加重了力道,越卷越大,看似在原地打转,却无一不在朝她靠拢过来,眼看就要将她挤成一堆血色的碎末。

“这是什么把戏?”她嘀咕着,几乎要为那金色眼眸的小鸟儿鼓起掌来。

然而四周风声呼哨,尖利无比,更绵延不绝,如同浪潮一重高过一重,都快在她的脑袋里钻出无数个洞来,她实在没什么心情真的为对方拍手叫好。

她转过头去,瞧着那因为被她狠命吞了几口、才破了一个大洞的风雪结界,后者尴尬地映照出了荒原外的妖境苍穹,却也提醒着她,只要往外迈出一步,就是比此时更难面对的生死鏖战。

“动静太大了点啊……要是跟了过来,就不好办了。”她喃喃低语着,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继而回过头来,带着七分真切的歉意,冲着仍展翅停在虚空中的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小雪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瞬却惊觉自己的双翅猛地被压上了数座高崖的重量,让他第一次有控制不住身躯的颓丧感,几乎像陨石般往冰原上砸去。

他拗紧了双爪双翅,艰难地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然而晚了一步,在他爪下再次聚集盘旋的碎石与风雪已经全不听自己使唤,疯狂地往对方那边涌了过去!

更让他惊骇莫名的是,就连那十余股在对方身侧待命的风柱,也同样成了被断去根茎的草藤般,极快地散去了风势,在他的怒目注视下化成了无物。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身侧的风雪尽数散了个干净,变成了这片雪原上最消停的小小方圆之地。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身后的浩浩雪原竟都低了几分气势,连尖利到可以震聋寻常生灵耳朵的风声……也小心翼翼起来。

怎么回事?!

这家伙的妖力分明还比不上妖境秘队的任何一位,怎么忽然间就能颠倒乾坤,将他的妖力统统夺走?!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不知来历的对手,后者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像是方才那场变故与她毫无干系,正回味般地……舔了舔嘴角。

他引以为傲、甚至在同代族众中难寻一挡之力的自创术法,难道是被这家伙……吞下去了?

他无从得知自己的揣测是不是妄想,只看到对方心满意足地又打了个嗝,继而极为嫌弃地伸出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尘。

对方那双未能全部被五行遁衣遮住的手,竟慢慢变了形,渐而坚硬光滑起来,甚至开始显出了在风雪中极为突兀的怪异颜色,被积雪的反光一照,隐隐有透亮的微芒一闪而过。

那是……甲壳?

这家伙是虫族?!

他恨不得当即咬断自己的双爪,再去最近的崖壁上一头撞死。

在荒原上修炼千年之久的他,自以为在族里后辈中难寻敌手,就算出了冽川荒原、到了极南妖境中也不会轻易败给任何与他同辈的妖族,如今却连只脆弱的小虫子都打不过?!

仅这一闪念,那轻捷的身影竟已乘风遁到了面前,离他不过半翅之遥。

于是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那张年轻的下半张脸,在这瞬息之间也变得与她那双手一样,显现出了虫族特有的光亮甲壳。

妖力使唤得太猛,连变幻人形都维持不了吗?

他恍恍惚惚地这么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翅已经不听使唤,正十分丢脸地颤抖不休,眼看就要连将他停留在半空中的力道都要失去。

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仿佛在对着他耳语,比方才更清楚、更轻缓,也更温柔。

“真是个好地方,我还从没尝过这种冷飕飕的术法,比鹰族那帮崽子的味道好太多了……不过小雪鹰,这会儿不是打架的时候,咱们安静一点,好不好?”

对方明明没有碰到他,但他的身魂已渐渐虚弱下去,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冰湖。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徒然睁大了眼,却管不住自己整个身子往下掉去,最终狠狠地砸落在冰原上。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已有半张脸现出了原形的外来客,在虚空中冲他笑了笑。

————————————

距离西北方结界被破,已经有十六天了。

这十六天里,除了昨天破晓之际,因为累极而不当心打了个盹、从崖顶上掉下去外,他压根没有闭过眼。

他用翅尖扫起了脚边一块与他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自己头顶上,将疲累想死的感觉再次往下击沉了点。

于是他就能继续绝望地瞪准了眼前的外来客:“你怎么还不走?”

对方连头都不回,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当然不甘心:“你到底要留到什么时候?”

对方摇摇晃晃地在冰上走着,闻言又笑了笑,但那笑里的意味不明,他实在分不清到底是讥嘲还是真心:“别这么担心,雪鹰儿,只要你当真不是鹰族,我就不会找这里的麻烦……”

区区十几天的辰光,让她还未完全习惯这冷峭刺骨的雪原,只要在原地稍微站久了点,身上五行遁衣的一角就会被冻在某个奇怪的冰窟窿里,她时不时都得回过身来,无声地求他帮忙。

他当然不想帮忙——可每次他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跟过去,踩碎那一小片碍事的冰层。

“你们这片小天地还真是不错,有多大?”她踮起脚,眺望着荒原深处,像是要从无边无际的风雪中找出界限来。

他以牙还牙,懒得回答。

“你们这一代有多少族众?”对方不以为然,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他,只嘀咕着一些让他心惊肉跳的怪话,“这么大片的雪地,就算是多住进来几千个小家伙,应该也不挤的,就是冷了些……”

他实在听不下去:“你躲去我窝里行不行?”

比起在冽川荒原上到处晃悠,让小崽子们全都知道自己“收留”了这个外来的祸星,他的鸟窝虽然不宽敞,但总隐蔽许多。

“不好不好,你那窝造在悬崖顶上,八面漏风,还有冰渣子翻来覆去地砸,还不如这里暖和呢。”对方果然连虚情假意地客套半句都懒得,就断然拒绝了他的善意,“你看你看,我的壳都快冻裂了,这附近有没有泥潭子或者温泉水?哪怕是一点点的树脂也好啊……”

可能这辈子都赶不走这家伙了——他绝望地想。

所幸雪鸮族的长老们一半长住在佑星潭,另一半眼下也都在守境长老们那儿做客,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回不来的。

偶尔碰上小徒弟们傻乎乎地要跟上来,他都不耐烦地展翅作风、将前者统统刮飞到几十里外去,不准他们任何一只跟得太紧。

以免勾起了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恨不得将整个冽川荒原都走上一遍的外来客的好奇之心,又折腾几出他收拾不了的闹剧来。

他赶不走这自只称为“甘”的厌食虫,却也摆明了打不过对方。

对方身魂里的妖力明明还比不上他,可每每一张嘴,就堪比荒原上十年才出现一、两次的巨风灾,只是风灾仅会不讲道理地摧毁一切,她那张嘴却霸道得多,会丝毫不浪费地吞没了最精纯的妖力,也不知那么多外族的灵力落进她的肚子里,怎么没有立马搅碎她的脆弱虫身。

他觉得丢脸得很,却无计可施。

哦不对……他其实是有机会偷袭的。

她闯进冽川荒原时,恰是那一天的凌晨,在接下来整整一天的漫长光阴里,他试过了以往千年学过的所有术法,无一不败在了对方那张嘴上。

子夜之时,却发生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变故。

这个看起来能吃遍天的家伙,竟然找了个最近的崖壁洞穴,大吐特吐起来。

他一方面震惊于对方这不分场地的“不客气”,一方面被那连漫天风雪都冲不散的臭味熏得差点栽倒,压根想不起这时候如果随便砸个术法过去,说不定是能够得手的。

事后想起这个机会来,他只后悔了短短十息。

比起把这条厌食虫扔出去,要是弄臭了整片冽川荒原,像是更得不偿失。

于是他就这么生无可恋地带着这食量奇大、动不动就要吞他几个术法的“客人”,在荒原上且走且吐,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个无辜的洞穴。

久而久之,这家伙竟然也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她似乎厌倦了荒原上日复一日的风雪冰霜,又似乎是虫身终究太过脆弱、忍受不了这寒冷的虚境,终于不再拖着他到处乱走,开始在某些稍显暖和的洞穴或岩石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也渐渐不再问那些关于冽川荒原能住多少生灵的怪话,只若有所思地盯着荒原上的风雪流走,偶尔遗憾般地摸了摸肚子,也不知在作什么惊悚的盘算。

那一天,她坐在崖顶最偏僻的一处乱石堆里,看着荒原上各处的风穴里腾起小型的雪暴。后者啸声尖利又转瞬即逝,在冰原上此起彼伏,竟惹得她高兴非常,还幼稚地拍了拍手,甚至故作惊讶地扬声轻“呜——”了声。

“雪鹰儿,那天你打我的那招是不是就是学的这些?教我好不好?”

他连该有的惊恐反应都失去了,只百无聊赖地将崖上的几块碎石雪块踢了下去,有气无力地应了句“不好”,算是守住了他雪鸮族仅剩的尊严。

他并不熟悉厌食一族的能耐,但看对方这数十天对他术法的应对之策,除了那张看似能吞尽世间一切灵力的嘴,仿佛也颇为擅长风系的术法,只是到了这片雪原后骤然碰上了他的冰封术法,才稍稍吃瘪罢了。

雪鸮族的冰封术法算不上对方的克星,可好歹眼下勉强还是个克制之道,若是连这招她都学会了,他岂不要成极南妖境的罪人?

他一边在肚里颓丧地转着这聊胜于无的念头,一边往对面的高崖上例行望了几眼。

族里众位长老不在,就轮到他去看着下一辈的雪鸮幼崽们的修炼。

她当然也一步不落地跟了过来,看到的竟是出生不久的幼崽们接二连三地从崖顶上一跃而下,大部分都还没习惯那高处的冷冽风雪,尚未长全毛羽的双翅别扭地歪在脖颈后,双爪更难以立稳,就毅然决然地往死地坠下。

她讶异地回过头,看着不动声色的他,像是在期待他作些解释。

他在心里冷笑了声——这算什么?

雪鸮族千年万年以来都是这么长大的。倘若对初生的雪鸮孩儿们仁慈宽容,他雪鸮全族也不会在杀戮成习惯的各大妖族中拼杀出来、至今还在极南妖境中占有一方天地。

她也没有因此多事,就这么乖乖地与他一起守在原地,看着百丈外那一团团的灰色影子从崖顶上掉下来,有的在崖壁上划出一道血痕,转眼间就被风雪遮掩,有的落石般狠砸在冰层上,血肉模糊,再无声息。

真正能在半空中霍然展翅、跌撞着保住了性命的雪鸮幼崽,不过寥寥数只。

他嘴上没有多作解释,得空时却往身边偷瞄了几眼。让他震惊的是,除了最开始的小小吃惊,这厌食虫竟面色如常地陪他坐到现在,全无紧张或难过之态,似乎并不介意眼前这个在妖境里不少族群都觉得残酷非常的试炼。

要不是崖顶的刺骨冷风激得她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看起来,她倒比他这个东道主更轻松些。

虫族繁衍之数远远超过走兽与禽鸟,每一代活下来的数量尽管同样惊人,但远远低于一开始的出生之数,想必,在厌食一族里,也有着与雪鸮族相似的试炼?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却没料到对方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暗中窥视,后者正数着对面崖底下的血污团,却被他的偷偷摸摸激得牵了牵嘴角。

于是她干脆侧过身来,直直地对上了那双璀璨如金的眼睛。

“你知道吗,妖境外面……原来独独属于咱们的地界,现在已经被另一种占了。”

他愣了愣,继而慎重地微微点了头——他当然知道。

这是地界众妖拿无数条性命与上界争抢无果后,最终勉强达成的“协定”——想要继续在地界繁衍生息,就要躲开那个后来的新族群,所以妖族众生才会大多迁到了这极南之地,以各族妖力合力开辟出了这片山川沟壑与虚境交缠而成的妖境。

这个地界,再也不是他们的了。

如今,它被唤作人间。

而他们这群从前地界的主宰,如今只能龟缩在各自的领地里。

可那又能怎么样?比起对外面那个“人间”的不满,妖境里各族的倾轧厮杀更直接、却也更纠缠不清,根本不可能再联手去抢回那个更广阔的地界。

他也趁势回瞪了身边的闯入者一眼——你自己不就幻化成了个人形模样?

对方却根本没注意到、亦或是懒得搭理他的无声讽刺,仍然继续着她不知所谓的牢骚。

“那些‘人’啊,有一种很奇怪的说法,叫什么……‘孝’。你听过吗?”

他摇了摇头——尽管碍于雪鸮族的面子,他随着妖境长老偶尔见过几个来拜访的“人”,但他对这个族群毫无兴趣,根本不关心他们想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那跟他雪鸮一族有什么干系?

她果然笑了笑,没有什么后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回过身去,将眸光再次定在了对面的崖下冰原上。只这么短短半刻,那上面又添了几团血污。

良久,她才自言自语般低语了一句:“跟我们倒很像啊……”

风声太大,他听不清对方话里是唏嘘还是释然。

崖顶上除了雪渣滚动,一时间再无其他声息。

然而这像是心照不宣的静默只持续了不到三刻,后者就骤然又好死不死地扬高了语声:“哟?”

她笑着又拍了拍手,像是存心要气气他:“雪鹰儿,又来客人了。”

无需提醒,他也已经看到了荒原上的变化。

西北方,又是该死的西北方!

荒原的西北角落毫无先兆地刮起了凝如山石的大股暴雪,却不是来自苍穹或山崖,而是凭空拔地而起,如同他在妖境外见过一次、海域上那足以吞没万物的漩涡。

那庞大的风势在冽川荒原上都极为少见,冰雪与空气扭转撞击的一刹那,风势的边缘甚至隐隐发着黑。

这力道,不是荒原上哪位族众、亦或某位长老的力量,更别说他——自己拼尽一身妖力,也未必能施展出动静这么大的术法。

不过隔了区区几十天,难道又有外族闯入冽川荒原、牵动了结界的风雪之威?!

他连自己周身妖力尚未完全恢复都顾不上,只觉得有股火气从肚里灼烧上来,灼痛了他的喉咙,烧红了他的双眼,逼得他当即展开双翅,冰雹般往雪暴腾起的那一处角落冲了过去。

“跑这么快作什么?”耳边的风声被那两只怪异的长袖搅动得更乱,她果然又乘风跟了上来,“这一看就是个连隐迹匿形都不懂的雏儿,你还怕他比我更麻烦?”

他没有气力再争辩,只狠狠地一扇双翅,猛地将对方甩开了一段距离——要不是你,这种卑鄙生灵怎么可能闯得进冽川荒原!

为了躲进冽川荒原里来,这自称为“甘”的厌食虫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结界的西北方活活撕开了一大道口子,这段时日他又被她缠住,根本无心、也无力在短短数十天内将结界修补完毕,只能暂且用风雪术法挡在了缺口外层,想撑到众位长老回到荒原再作打算。

他毕竟还是大意了——数千年未有生灵硬闯冽川荒原,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有!

不同于厌食虫的无声无息,这一次的“客人”显然并不拥有消融这风雪结界的力量,尽管从结界缺口处混了进来,却在遁逃的途中不当心撞上了仍然完好的结界部分,情急之下又以为用自身灵力去硬碰硬会逃得生路,才引得结界大发其威。

不幸中的大幸,若不是这擅闯者引发了结界之威,神志恍惚了数十天的他都未必能发现,冽川荒原上竟然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他恨恨地飞速掠近了西北方的角落,却被那势头极凶的暴雪柱逼得只能落下地来,无法往风眼里钻去。

那擅闯者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已经停了手,不再施展自身灵力与结界硬抗。失去了目标,于是那凝结如山崖的风势终于渐而淡了下去,将本就不该直接出现在荒原上的暴风雪收回了结界之中。

他这才看清了新来客们的模样。

人族!

与身边的厌食族不同,这些擅闯者的身魂中全无妖族气息,竟是他从来都不屑来往、如今已然占据了大半人间的族群。

他恼怒非常,却犹豫着没有当即冲上前去——极南妖境与人间修真界有过约定,佑星潭更是已经在人间孤掌难鸣,守境长老们曾给各妖族下过死令,若非灭顶之灾祸,绝不能与人族动手。

为了向人族示好,就连妖境秘队也常年幻化成人形模样,他雪鸮族要是率先与人间修真界结下仇怨,会不会全族被赶出极南妖境?

他尚处于震惊中未回过神来,那远远缀在他身后跟过来的身影已落了地,此时正瞧着那些与她同样是擅闯者的人族,若有所思。

像是读懂了他肚里的犹豫念头,她蹲下身来,猛地从他的翅尖上生扯下一根毛羽,震得他脖颈后的毛羽统统直竖起来,惊恐间又展翅扑腾在了半空。

她笑嘻嘻地把玩着手里的翎羽,说的话却更让他胆战心惊:“雪鹰儿……你要是放他们走了,可真是没法和族里交代了。”

他不明所以,再次定睛往缺口处望去,这才发现其中一位的擅闯者手里仍半举着一只古怪的袋囊,里头正有什么活物在扑腾个不停。

那些活物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微弱的嘶叫里带着几分哀痛,像是随时都能泣出血来,却还是不肯就此放弃了残存的生机,仍然从里面疯狂地撞击着袋囊的上下左右,但力量微小,怎么都撞不出半条裂缝来。

举着这袋囊的人显然没料到猎物会不驯到这种地步,方才又被风雪结界折腾得神志颠倒,这会儿仍被这些幼小的猎物们扯得有些吃力。

他眼底的那抹赤色倏尔更浓了。

那袋里装的,都是他雪鸮族的幼崽!

若不是被抓到袋囊里的幼崽们拼命拖住了他们,让后者阵脚大乱,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族恐怕早就从缺口中冲出去,借着妖境里混杂的妖气遁迹而去了!

“是‘人’族的散仙呐……他们可有好些厉害宝贝,当心了小雪鹰。”她一直守候在旁,冷眼瞧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看得比急红了眼的他更清楚些,悠悠地又提醒了句。

宝贝?

他嗤之以鼻——妖族承天地混沌之气而生,从来都是以肉身真魂与天做对,什么时候忌惮过借外物之力的区区“宝物”?

他雪鸮族的确代代延续着残酷非常的出生试炼,荒原上最高的那座崖底冰层下不知埋着多少雪鸮幼崽的尸骨,可这是他族内的生存法则,还从来没把幼子的性命拱手交到外族手里过!

区区人族……连受伤的幼崽都要盗去炼取法器的懦夫,也敢到他冽川荒原上放肆!

他的气息渐渐放缓,就连双翅也只在虚空中徐徐舒展,未惊动身侧四周的多少风雪,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像是平静了下来。

只有守候在旁的她才能感觉到,他正在竭尽所能地将身魂里的妖力集聚一处,才能施展出致命一击。

然而身魂的虚弱哪里是这须臾片刻就能补救的。他只觉得小周天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不但不如常运转,竟然还叛逆地干脆调转了方向,让他气血翻腾。再这么下去,他不但聚集不了足够的妖力,反倒随时会走火入魔!

可他还是死撑着停在半空,怎么都不愿在这群擅闯者的眼皮底下泄了这口气,却拦不住自己周身妖力的迅速溃散,直到那些仍拘着他雪鸮族幼崽的卑鄙人族的眼里……都浮现出不屑与嗤笑的神色。

绝不能掉下去……

要是就这么败了,要是就这么放任他们带着崽子们逃出冽川荒原……雪鸮一族将再无安宁。

她看着他的双翅上忽而轻飘飘地掉下两三根毛羽,看着那原本璀璨如暗夜的金渐渐布满了血色的裂痕,沉默良久,直到那袋囊里的尖细嘶叫声越来越弱、几近断绝,才终于低了头,颇为沉重地叹了句:“这些雏鹰儿有什么好抢的?”

他一直提在喉咙底的那口气差点岔了路,疼得他几乎歪着身子砸到冰面上。

她却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继而冲对面抬了头,笑得随意:“比起他们来,我可值钱多了啊……”

仍驻足在结界边缘的那几位一时面面相觑,未明白过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的右手从五行袍下伸了出来,慢慢幻化……不,是回复了原本的样子。

那是只被甲壳覆盖的虫足。

与他最开始见到她显形的刹那一样,那几位人族散仙面上的不屑之色更重了——小小虫族,即便在妖界里也难有地位,难道还想与他们几个正面硬撼?

就算抓回去,也只是条修为稍胜几年的小虫子罢了,哪里比得上雪鸮幼崽的金贵?

然而下一瞬,他们所有的不屑、轻蔑、乃至过往百年积攒下来的傲气,都被摧毁了个干干净净。

天与地似乎骤然歪了歪,他们有些立足不稳,不自禁地扶住了同伴,却愕然发现这顷刻间,脚下就剧烈震动起来。

他们匆忙间抬头望去,更瞥见荒原顶上的苍穹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像极了他们少时修炼之际有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他们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巨大雪暴,竟然从苍穹上、崖顶上、冰层下、积岩深处接二连三地疾冲现身,于苍穹中汇聚在了一处,继而更看似缓慢、实则有如雷霆之势地越过了虚空,乖乖地停在了对面那披着五行遁衣的虫族妖物的身后。

比起方才那由风雪结界中扑出来的凶猛风势,眼前这股在半空中滴溜溜打转、频频发出如同万千只鸟儿同时尖啸声的怪异风球……竟更让他们胆寒。

是因为这庞大如山岳的风球**纵得有如活物?

还是因为眼前这只幻化人形的小虫子……让他们想起了传说中那开天辟地的怪物——混沌?

他仍坚持扑腾在她的身侧,然而身后那股惊天动地的雪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让他连身魂里纠缠到让自己想撕裂双翅的疼痛都顾不上了——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创术法之一,没想到……竟被这个连名字都不肯报全的外来客彻底抢走。

更让他恨不得咬下每一根翎羽的是,那夹杂着雪暴的浩大风势与他施展的术法并不完全相同,在虚空中滴溜溜地打转着,风势之乱毫无规律可言,与冽川荒原上她看过的各种风雪流走之势都有微妙的不同。

因为他不肯教她……她就随便改出了这种会惊动上界的术法?

他惊骇于这术法的变幻之快,甚至忘了追究对方为了使唤得动这等术法,到底是从哪里“偷”来了这般磅礴的妖力。

“也不难学嘛……”她似乎很满意这把戏,那只彻底现形的虫足极为突兀地在身前摆了摆,像是在和他炫耀着。

兜帽下的那双与人族极为相像眼睛里带着笑意,极为挑衅地又朝着已经瑟瑟发抖的擅闯者扬了扬虫足:“比起这群连自保之力都还没修炼到的鸟崽子们,你要不要来试试抓我?”

冽川荒原上迎来了数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崩,震得所有在洞穴里、窝里的雪鸮都受了惊,尽数展翅扑腾在了高空,往西北方眺望着,却发现那本该平静的角落被暗沉且肆虐的暴雪与风浪遮掩了个彻底,根本无从看出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全体乘风往西北方翱翔聚集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方风雪中展翅冲出,多少有些跌撞地往回飞了回来,停在了幼崽们出生试炼的那座高崖顶上。

他带回了一只不属于妖境的袋状宝物,里面装的是已然断绝了声息的十余只雪鸮幼崽。

但袋囊上也染了不属于雪鸮一族的大量血污——擅闯者尽数被歼,这笔血仇,已然结清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亦结束得太快,然而雪鸮全族向来不纠缠细枝末节,对他的信任更仅此于对族内诸位长老,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这场变故便到此为止。

至于结界被破、那几位人族散仙引发了荒原上少有的巨大雪崩而自取灭亡,这些祸事要怎么解决,待诸位长老从妖境里回来,再商量也并不晚。

族众极快地散去,他也将幼崽们的尸骨一起葬在了崖底下,却一直未离开。

直到天边的暮色渐渐稀薄开去,又到了破晓时分,他才再次扑腾了双翅,往西北方飞了过去。

她仍坐在雪坡边的冰岩附近,直到看见他的身影在高空中悠悠接近,才站了起身,却没有和他招呼,只照例伸出双手、拍了拍五行遁衣上的雪尘。

他落在了最近的冰岩上,却更沉默了——雪鸮一族从未承过外族的情,他更是极少与荒原外的生灵有过交情,并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这声谢。

倒是她,又笑嘻嘻地朝他摇了摇仍未变幻回人形的那只虫足:“你也看到了,困在这个结界里,就算再大再安静的地方,也是个迟早会被他们闯进来破坏殆尽的,再这么下去,你们全族迟早会无处可去,为什么不干脆住到外面去?”

外面?

厌食一族早就被驱逐出了极南妖境,你孤身闯进妖境已成了众矢之的,如今竟然还要说服他雪鸮全族也住到那个“人间”去?

“冰封术法太过霸道,一旦施展就很难收回来,到妖境外……哪怕是到冽川荒原外,都保不住当地的其他生灵的。”他犹豫着在肚里转过了这种说词,最终道出口的,却是他来来去去想了近千载、甚至没有告诉过诸位长老的几句话,“我们一族受不了其他族群的指手画脚,就算住到妖境里去,也会和其他妖族斗个不休,还是守在这块雪原上,于他们……于我们,都安生。”

她听完这话,竟然呆怔了片刻,像是没有预料到自己随口的一问,会换来这么正经的回答,但紧接着,还是抱着肚子笑得蹲在了雪地里:“你倒是真能为全族考虑啊……明明还不是妖主,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等到她终于吃吃笑完、再意犹未尽地站直了身,半空中也已有一个比方才小上百倍的风球慢慢成了形。

她将五行遁衣的两条袖子绑回了腰间,一跃而上驻足在了风球顶上,第一次玩这个把戏,她还有些头重脚轻,差点脚下一滑、往冰面上栽去。

但她还是很快地熟悉了自己的新宠,站稳了身形后,又朝着他挥挥虫足:“我也该走啦……小雪鹰,要是担心结界修起来太麻烦,以后我来做客,干脆就直接偷偷放我进来好了,不然到时候,我就又不客气了。”

她咂咂嘴,意味犹尽地往结界的缺口处瞧了几眼,让他差点又要从冰岩上栽下去。

你还要回来?!

他看着她仍然没有变形的那只虫足,脱口而出问了最后一句:“你来这么久,到底是要找什么?”

她立足在那滴溜溜打转的风球上,闻言回过头来,虚空中的凛冽寒风吹得她又哆嗦了一下,可她耸了耸肩,语声却随意且轻松,似乎并不想他想象的那样是失望而归:“没什么,找不着就算了……”

风球尖啸着往结界外扑去,准确无误地穿过了那尚未修补的缺口里,瞬息间离开了这片冷得吓人的雪原。

原本以为,这里会是个躲上几百年的好地界。

可既然雪鹰儿已经住在这里了,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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