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蒲团上的女子闻言,轻轻笑了声,“人间界各处水域里,也有不少族群号称有过脱胎重生的禁术,但大多都是虚有其名,说穿了不过是些金蝉脱壳的把戏……小侯爷怎么敢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这种听起来霸道得很、说不定就会害你丧了性命的玩笑伎俩上?”
她话里透着股怀疑味道,可眼角余光已不自禁地飘去了石室外,停在了那不久之前还有只九尺巨蛋惊鸿一现的虚空处。
紫凰门下除了殷孤光年纪尚“幼”,其他便几乎都是仅比柳谦君年轻些许的“老”家伙。而她身为师尊最初捡回来的三位大弟子之一,更是当今水族精怪中当之无愧的老前辈,虽然这些年来都隐居在青要山中闭门不出,但比起如今人间界那些不上道的水族后辈们……她曾有缘在湖海水域中交过手的生灵,则无一不是翻江倒海的煞星了。
可即便是从前那许多位的“老朋友”们,也不敢说身怀什么“重生”的术法。
这名头听起来……实在有些让人笑掉大牙。
天地六界自有生死法则,即使这世上多的是不信天、不信命的离经叛道之众,最终也会因为冥界主宰的一勾指、亦或上界神司的天劫责难,最终归了轮回。
所谓的“重生”,不过是世上的生命发现无力回天之后、自欺欺人的说词罢了。
然而当那高大的雪白巨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末倾山掌教身后,继而放出了个恍若幽魂、却在眨眼间就能顶着满身重伤行走如常的柴侯爷时,她还是惊喜不已地倒吸了口气。
小侯爷显然还未融会贯通这术法的精髓,甚至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却也让她短暂地瞥到了那保命之术的精妙之处——那是连世间以生生不息为名的木族……都未必能摸得着门道的续命术法。
只是经柴侯爷之手施展开来,那巨蛋连外相都未稳固,看起来随时都会化去如烟尘,显然无法尽到它原本所能做到的奇迹。
尽管如此,这术法还是未在末倾山眼皮底下漏出半分的灵力迹象,甚至于须臾之间就将原本连元神都快涣散殆尽的小侯爷“扶”起了身躯,让后者还有足够的气力在第五悬固跟前上演了一场好戏、直等到破苍动了手。
也许,只是也许……这术法被真正的主人施展开来之际,真能当得起这“重生”之名。
一如眼前这看似弱柳扶风的柴夫人。
她先后不着痕迹地提起过数次的父亲,那位似乎如今行踪袅袅的爹爹……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
“他离开之前,生怕我娘会终究逃不过几位宿敌的捕杀,就把这术法教会了我母女二人。”提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少女眉宇间的神色也阴沉了些许,甚至不再将眸光一味停留在丈夫身上,语声渐低,“家父的族群已在这世上绝迹了多载,如今的人间界众生大概也都并不知晓这一族昔年的存在……至于这重生之法,也只是从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残本,刚刚传到他手上的时候,不过是个聊以怀念的族中传说罢了。”
“天意冥冥,他后来有幸在三清山脉里碰上了他的两位师父,这才得以圆满了这徒留残余的术法,甚至无需再借助天地五行之力,也能仅凭着自身的灵力元气施展开来,无论遭了什么样的横祸、受了多大的外力伤害,都能生出……那巨蛋模样的‘襁褓’,护庇住肉身与魂魄的平安。”
“那‘襁褓’看起来脆弱得很,像是随便什么利器都能将它捣成碎片,却是跳出六界轮回的孤绝地界,将施术之人隔绝在了个阴阳两边都无法碰触的结界里,被护在里头的生灵就此既不算是阳世生人,也并非幽冥怨鬼,无论是哪位仙神地官……都无法动其毫分。”
“只是这术法被‘篡改’了之后,所谓的重生之力却成了缘分使然的难事。”
“‘襁褓’一旦认定了它护庇的生灵伤势过重、失去了它的保护后必会继续被外界伤害,便绝不肯将施术之人轻易放出结界去……而施术之人往往唯有在命数将尽之际才会动用这术法,进了‘襁褓’后也会立马昏睡不醒,根本不知结界外年岁几何。”
“即使是满身的伤势都在‘襁褓’里渐渐痊愈,这游离于六界轮回的结界也会继续长长久久地护庇着施术之人……不管后者的执念有多强大,也无法来去自如。”
“唯有在上古时期的木族灵力襄助之下,‘襁褓’才会功成身退地渐渐散去结界,将施术之人放出结界。”
少女絮絮地吐着这早已备下、打算借此让石室里的女子为她解开另一桩疑惑的言辞,却只觉肚里的愧疚之意渐渐冒上顶来,让她的手心里愈发渗出了层层的冷汗。
这些话,与其说是在道与三姐听,不如说是在倾吐他自己夫妻多年来的遗憾罢了。
她也是亲身领教过这术法后,才知道爹爹昔年离开之前,为什么嘱咐她母女二人轻易不要动用这术法——娘亲并非出身自爹爹的族群,从来都认定这术法于她绝无益处,这辈子又隐姓埋名地在三清山里,于是直到归往轮回,都未尝试过用这重生之法救命。
可她不一样。
她是半个换影族,更有一半来自爹爹族群的血脉传承,要不要动用这术法也不过是自己一动念的容易事罢了,只是在碰到丈夫之前,她早就习惯了随着娘亲住在三清山里,从不轻易与人间修真界众生有任何的来往,于是也并未碰上什么让她身魂受了大伤的困境。
然而那年的一时轻敌,让他夫妻俩双双被逼上了绝路,她更是因为得知对头竟然毁了她母女二人在三清山的故居、而急怒攻心,最后不惜使出了习自极南妖境的一记杀招,妄图将对头打下无间地狱,却忘了彼时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所幸她气息渐弱之际,还是放弃了和不知远在何处的爹爹赌气,终究施展出了这重生之术。
接下来不知多久的年岁里,她就昏昏沉沉地“襁褓”里睡着,做了一场接一场的恍惚大梦。
明明不是阴阳相隔,她却只能在梦里见到丈夫的背影与侧脸,却心知肚明……那并不是他。
这保命的“襁褓”在救下她性命的同时,也把她和这世上的一切隔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