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虚乏如醉酒、又被发小的僵冷面色吓得不轻,秦钩慌乱得恨不得立马将自己所有试图藏好的秘密一股脑都吐出来。于是小房东和师姐大人双双没了用武之地,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听这位看似在这条过道里最无用的秦家小子,一句接一句地道出了连她们也未曾料想到过的惊惧真相。
“那本手札古怪得很,又是树皮、又是虫子翅膀、又是兽皮……每一张都大大小小地不一样,总之都是些摸起来黏黏糊糊、或者一碰就要碎的奇怪东西,像是记了这些的前辈都是临时在手边随便找了张能写能画的物事,就稀里糊涂地往上弄了些针刻……还好最后还被麻绳扎边捆了捆,不然还不知道要散成什么样子。”
没忘了在解释之前先为自己强行辩解一通的秦钩,在瞥到县太爷那扫过来的森冷眸光后,知机无比地赶紧转了话锋。
“反……反正那手札上的每一张虽然笔锋都截然不同,却统统都是针刻,我猜大概也是因为他们身处在和渊牢这种一样不见天日的地界……偏偏‘写’得还都龙飞凤舞,慌得像是当时没刻完、就要被拖出去投胎一样……木头,我听符偃师叔的话,真的把九山七洞三泉诸位掌教和长老的名讳都老老实实背了下来,虽然还没能背全这最近九代以来的所有老怪物,可那本手札上的名讳,我还是能认下大半的……祁、祁师兄要真想把那本手札要回去,我肯定、肯定能默出来……”
秦钩偷偷打量着发小的面色,直至注意到县太爷无声地闭了闭眼,像是默许了他这多少算是用功的举动,才松了口气、得以继续不磕绊地解释了下去。
“那……那上头每一页针刻的绘者名号,几乎都是九山七洞三泉最近两代的掌教与长老……偶尔有几个名讳陌生的,也在记载里刻上了此身来自于哪个山门,倒没有一个把自己的来历给漏下的。”
“其中出自裂苍崖前辈的针刻,也只是那本手札里的区区三页罢了,其中还没有一个是我上了山门后见识过的尊长……我本来是想等诸位师兄、或者木头你醒了之后,偷摸着跟你们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哪个得了失心疯的老怪物冒充的……”
“其他剩下的,大多出自另外十八个山门的前辈……唯有偶尔几个的隐世前辈,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没了师门传承,他们的记载才零零散散地被连带着,夹进了那本手札里。”
“但是那些个针刻,‘看’起来又不像是虚晃人的作假东西……每一张上都刻满了神神叨叨的道家箴言、或者怪里怪气的鬼画符,我是几乎都看不懂……倒是殷先生跟我提过一嘴,说那些极有可能是诸位老前辈们耗尽心血、才在这渊牢里钻研出来的道家或妖族术法,只是……再没有机会见天光了。”
“只有……只有一位偃息岩的东方牧归长老!他老人家的那页针刻‘字迹’潦草,但那上头记着的术法最简单、最不废话!连我都觉得能够试试……反正那时候诸位师兄的伤势都有点重,我怕撑不到掌教师叔回来救命,就……就试着用了一下。”
东方牧归?
听到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名讳,让小房东和县太爷双双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秦钩在动用了“心火”之术后,还能维持住自身生机至今、甚至……还“误打误撞”地渐渐重入鬼道,几乎要变回他前世那团器灵恶鬼的模样。
这位失踪多年的东方长老,虽然出身规矩奇大的偃息岩,却与九山七洞三泉都有些交情,是个集众家所长、还自说自话的家伙,常常折腾出个让旁人无法直视的怪异术法,让他不少的挚交都啼笑皆非,数落着他总有一天要把自己也赔进这些术法里去。
“心火”之法本身并不稀奇,可东方牧归若能对这传自于冥界的术法施以小小的变动,让施术者在夹缝中寻得了生机……那在太湖渊牢这种全无出路的绝境里,这着实是最及时雨不过的好消息了。
但早在两百年前就猝然失去踪迹、还在短短半月后就魂魄灭尽的东方长老,显然当时没能用这术法救下自己。
如今,他们这群茫然不知所以的后生们亦无从得知,昔年是不是有任何其他的生灵被这术法所救。
可眼前的秦钩与县太爷,甚至这满石室的裂苍崖子弟,却实实在在是受了他老人家遗留下来的这个术法大恩,无以为报。
县太爷更是暗暗地替此时不知在渊牢哪处角落的师尊叹了口气——他虽未与这位东方牧归前辈见过面,却知道那是师父他老人家在人间界不多的挚友之一。即使是他拜入裂苍崖门下的那十余载光景里,掌教师尊也仍旧年年嘱咐着常年在外云游的符偃师叔,让后者注意着东方牧归是不是在红尘某处留下了遗言。
裂苍崖掌教似乎认定了,那个办事从无章法的老朋友,即使身死魂灭两百年,也必会在其他地界留下什么消息,为他自己报仇。
直到此刻秦钩说起,那本手札里赫然就有着东方牧归的术法记载,想必将这手札留给祁师兄的掌教师尊也早已心知肚明,这位老朋友十有**就是栽在了这个天杀的湖底虚境里。
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昔年挚友魂灭渊牢,也还要符偃师叔在人间各处打听着?
为什么……明知这地界埋葬了无数的修真界前辈,师尊还要带着门下子弟们赶赴这场有来无回的横祸,像是有意要把自己和后辈们送到那藏在暗里的渊牢主人手里?
为什么……两百年之久都不曾有所动作的师尊,偏偏要挑这时候特意赶来?
那本手札里既然有着东方牧归、乃至九山七洞三泉其他老怪物们的遗言记载,裂苍崖的诸位尊长显然早就对这渊牢有所了解,最终却还是无助地坠入了对方的困阵,连门下弟子们差点尽数葬身于此都无力分身来救。
这一切……到底都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