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的翅膀在幽沉的黑暗中颤动不休,却宛若静止,但那几十只纤细轻盈的虫影依旧在半空沉浮着,仍然慢慢地往前行进着,青翠如薄玉。
“果然是上好的玉髓精怪……竟然一丁点动静都不见。”师姐大人站稳在了大头侏儒的右肩上,像是个见到新奇玩物的凡间顽童般,嬉笑着向半空频频招着手,想要把这些与山间活物无异的玉髓蜻蜓捻到掌心来好好看看,“真是比我家傻大哥收着的宝贝要好得多呀……”
沈大头惊骇不已地赶紧往左挪了几步,让肩上的小怪物和半空中的翠色身影们离得稍稍远了些,生怕这些小家伙们会真的被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傒囊伤了身翅——这几十只小宝贝,是他花了大气力才从和田带回来的,虽然能风雨不侵,却受不了修真界众生的真力,要是真被这索命小鬼扯下了一双半只的翅膀,他能找谁哭去?
更不提他们如今在这渊牢里的仅剩生机,就赖在这些小家伙身上了。
大头侏儒惴惴不安地开了百宝袖囊后,这些本就在袖口打转的翠色小虫们果然悠悠地飞了出来。然而灵智未开的它们,没有像以往那般听到主人的任何命令,一时茫然不知所往,傻乎乎地围着沈大头转了许久。
他们三人在黑暗里屏气凝神了半晌,也没敢打扰这几十只半道精怪——这渊牢里的禁锢大阵之厉害,实在超出了人间界有过的各种困阵,天知道这些蒙昧的小家伙们是不是也受了影响?
毕竟那两只在柳谦君身上的玉髓蜻蜓到底离此处多远,没有任何人知晓。
所幸在约莫三盏茶辰光后,翠色蜻蜓们像是意识到了主人对它们毫无所求,这才慢悠悠地各自转上了半空。
它们似乎极其畏惧上下左右围绕着的冰冷湖石,都刻意与石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完全不敢靠近。但在用翼尖碰触了彼此后,这些翠色的幼小身影们也终于找到了它们接下来的方向,齐齐往斜右方慢吞吞地飞去。
那原本该有堵石墙挡住前路的斜右方,赫然没有任何的遮挡,大大咧咧地放了玉髓蜻蜓们、还有沈大头一行三人迈了进去。
果然如师姐大人所说,这些灵智未开的半道精怪们竟能完全不被这古怪无律的虚境所阻——即使是仓颉老头留下的也不行。
被这些小蜻蜓的本事惊得眉眼直跳的自大三人组,就这么懵里懵懂地皆尽抬着头,跟着小家伙们转过了无数个眸眼不能见的虚妄转折,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直到他们再次停在了一个拐角。
半空中的翠色身影们像是出现了分歧,犹犹豫豫地在原地打转不休,全然没有继续往前探路的意思。
沈大头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了半天,实在受不了这尴尬的等待与静默,干脆蹲下身来,几乎把他的大脑袋凑到了小房东的耳朵尖上。
他被某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折磨了一路,终于忍不住要和楚歌小声打听:“这只傒囊明明一路都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比我先醒?”
要是有法子能让这只索命小鬼再次睡过去,他将不遗余力!
天知道肩上坐了个肚里永远转着坏心思的小怪物……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本神英明神武,当然想什么时候醒过来就什么时候醒过来!”师姐大人的一双宛若坚石的眸子依旧盯在半空的翠色小虫们身上,却不妨碍她听到大头侏儒的小气打算。
沈大头激灵灵地打了个颤。
小房东却不像另外两位同伴那样惬意。随着这一路前行,她身上的毛发也渐而微微直竖了起来,尾巴和两只尖长的耳朵上的赤色绒毛更是摇曳如灼人的火芒。
此时被沈大头乍然问了桩无关紧要的闲事,她也未将狭长的缝眼从半空转回来,只是心神游离地随意应了句大实话,浑然没顾上已经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师姐大人:“下头要暖和许多,她当然会醒过来。”
暖和?
沈大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这湖底渊牢虽然还未像南北极境那般滴水成冰,却自有股阴森森的寒冷之气,走到哪里都让人四肢发僵,哪里有什么“暖和”许多?
“可怜的财神爷……”更让大头侏儒气短的,是肩上的索命小鬼竟还拍了拍他的大脑袋,装模作样地低了声调同情起他来,“你这副毫无根基的凡胎皮囊,当然受不了虚境里的阴冷死气,更觉不出其中有甚变化……不知道本神为何突然精神百倍,也是可以谅解的。”
全然没有被揭穿胡言的自觉,师姐大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替自己再次辩解了一次:“要是真的像这丫头所说,咱们是往下落了一层、甚至更多……大概也该到了关押九山七洞三泉门下弟子的地界,咱们这位小土地爷嘴里的所谓更暖和,大概就是他们身魂里漏出来的些许人气……”
她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抱了胸,斜着眸光继续讥嘲了句“无知”的大头侏儒:“在人间界行走的神明,当然要凡胎们的人气围绕,才能寿与天齐……财神爷大人难道不知道?”
沈大头差点被气得倒翻了白眼。
“不只是凡胎肉身的人气……还有参族的味道。”楚歌却完全没有听出师姐大人话里的挤兑之意,她绷着小脸,神色肃然,一双缝眼却微微倒吊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大头只觉得小房东话里隐隐透出股藏不住的欣喜之意,“寻常的山参不可能把味道传到这么远……我们该是离谦君越来越近了。”
师姐大人和沈大头面面相觑,也都倏尔肃然了面色。
他们当然知道犼族的鼻嗅之能要远远胜于他俩——渊牢里曲曲折折的万千转圜,都挡不住兽族天生的敏锐嗅觉,要是小房东果真闻到了长白山那位万年参王的味道,那他们这趟劫狱之行……也终于有了些盼头。
似乎也是听出了小房东话里的急切之意,半空中那几十只翠色身影终于达成了共识,忽地尽数沉了身躯、往下方展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