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的侏儒被范门当家一句话逼得住了嘴、没能缓过神来继续辩驳,眼看这唯一能“制住”华衣女子的同伴也败下阵来,诸位外来客面面相觑,都还是回头望向了似笑非笑的总管大人。
若这三盘都是必败之局,那还有什么用?
“范老板不惜动用了黑虎、也要赶到这小城来,这第一局……自然是您的。”
六方贾总管静默了数息,终于开了口,却说出了句让大头客人恨不得一头栽倒到山道上的应允之语。
“总管先生您可不要忘了我带来的那……”大头侏儒抢上前去,一把就扯住了杜总管的衫袖,白皙宽阔的额上已然因为太过慌张、而倏忽间生出了层层冷汗,就连口齿都有些慌乱起来。
他半是恳求半是威胁的言辞还未完全从嗓子眼里冲出来,就被总管大人右目中那猩红如血的双瞳中透出的肃杀之气吓得赶紧住了嘴。
大头的侏儒抖着身子放开了总管大人的暗袍袖角,并颤颤巍巍地往旁侧退了两步,于是后者也得以安然地回过头来、朝着正洋洋得意的范掌柜展颜微笑起来。
“只是您这赌约,不过是为解百余年前的遗憾,却与参娃毫无干系,若让您这么白白废了一局,对这诸位贵客也并不公平,是不是?”
华衣的女子秀眉微挑,继而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什么参娃……大概是能养生的宝贝?且不说我师门的修炼之法已足以让我安然度过此生,并不需要倚靠这种大地精怪……更何况,惶惶度日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杜总管颔首轻笑,似乎也颇为认可范掌柜这番瞬间让旁边诸位同伴都变了面色的说辞:“生死无常,人间道的众生确实是不该去任意妄动的……只是范当家恐怕也忘了,这世间的轮回自有其道,若非晚生与诸位贵客因为参娃追到这小城来,您又怎么能得知柳千王竟会躲在这百里群山之间?”
大头的侏儒原本呆立在旁、几乎被自己的冷汗浸透了全身衣衫,此时听到了总管大人这几近耍赖、却让修真界众生无从驳斥的蛮横道理,双眸中不禁又亮起了希冀之光。
如他所料,数步之外的范门当家也倏尔抽搐起了原本秀丽清冷的面容,几乎咬碎了满口的银牙。
她毕竟出身于九山七洞三泉中的偃息岩,虽然自己极为看不上这种在任何混乱情状下都能一言以蔽之的混账说法,却也不能在这群皆于人间修真界中占了一席之位的麻烦生灵面前,直言斥骂这种自家师门长辈们都笃信不疑的天地法则。
“罢了罢了……我范门两百七十七家商家已然欠了六方贾一个大人情,总管先生若是想对这盘赌千指手画脚,随意便是。”范门当家背起了双手,眼神也飘忽起来,显然是在尽力地掩藏自己眸中的不屑之色,只是口气已然比方才要和缓了不少,“只要这第一盘赌千中无第三人参与,我便尽听总管先生的,行不行?”
“晚生在有幸入了六方贾之前,不过是个深居山野的一介莽民,哪里像范掌柜一样熟知这在千门中也算稀奇的赌千之法?”六方贾总管的笑意分明恭敬有礼,然而落在华衣女子的眼中,只觉得这皮笑肉不笑的总管大人,此时面上尽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轻狂,“只是几位主上谅解晚生的掌事之职,曾带着晚生去过天下前三品的赌庄赌楼中,也算见识过几场由诸位千门前辈发起的豪赌。”
“晚生不敢说凭着那几次壁上观就能尽然懂得赌千中的有趣之处……却至少看懂了一点,这种并不拘泥于寻常赌注与赌具的玩法,即使是完全不通晓赌术的外行人,也有一赌之力,是不是?”
堂堂范门当家瞬息间通红了双颊双耳,气得连她玲珑小巧如幼女的整副身子都发起抖来。
这这这……这意思,岂不是说她这九流的蹩脚赌术,连个根本没碰过骰子的顽童都不如?!
然而范掌柜被气得还没来得及戟指怒骂、维护她那可怜的尊严之前,还遥遥立在如意镇口的百年“宿敌”却先了她一步。
“总管先生倒颇通我千门的道行……”柳谦君往前迈了步,不同于当年手下败将此时的怒气勃然,她嘴角的笑意却颇为欣然,倒像是为碰上个真正的同道中人而欢喜不已,“这亦是谦君提出这赌约的原意。赌千之局,向来不限赌具、不限赌注,更不限出千之法……本就是任何生灵都能寻机夺胜的。”
真正的千王都已明言至此,范门当家只好狠狠地憋回了已到嘴边的谩骂之语,没有再丢她身为赌界野狐禅的脸面。
事实上,范掌柜当然也知道总管大人这话并非无稽之谈——这些年来,她为了找到柳谦君的踪迹而辗转各地的赌千之局,也眼热不已地成了其中不少赌局的玩客,依旧十有**地输给了其他生灵。百余年来几乎都快输成了习惯的范掌柜,倒也不再像追着柳谦君那样去叨扰过各位胜者。
那些赌千中,岂不就有好几位此前从未踏足过赌界、却凭着运气乃至谋算成了最大赢家的外行人?
这本就是个众生皆能玩闹、却能在任何时候都能扭转胜负的赌界趣事——当年一品赌庄的两位庄主想出了这主意,算是为他们的晚年添些兴头,却没想到会在天下千门中成了稀奇的玩法之一。
“既然谁都能来赌,那你们还抢我这第一盘作甚?”六方贾总管与柳谦君这极为“默契”的一问一答,倒让范掌柜觉得丢尽了脸面,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冷笑着发起了脾气——为了当年的败下阵来,她不甘心地追了柳谦君百余年,如今好不容易能得偿所愿,却无端端地被这个似笑非笑的六方贾总管当面揶揄,像是告诉她,这百年来的功夫都不过是场好没意思的虚梦。
修仙、经商皆颇为得意的范门当家,这辈子也只在赌千上花了旁人无法想见的辰光与精力,尽管修习至今也不过混成了个三流都达不到的赌术,可这实实在在是多年来让她觉得最有兴头的玩法,没有之一。
她偏要玩!
更偏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