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冷眼旁观,看着那女人站起身来,款款向自己行了个礼。
她似乎抛却了佩戴面纱习惯,将那张残缺不全脸坦然暴露众人面前,一半是皎月般美好白皙,一半却是扭曲赤红,狰狞可怖,就算是自己亲手造成结果,这样**裸呈现面前,上官还是不免有些心惊;她穿着一身火红色泥金罗裙,暗金花纹盘踞裙摆,显得特别奢华,肩膀上搭着一件裘皮披风,露出半截细白如莲藕般玉臂,带着青玉臂钏和手环,随动作叮当作响;她眉心点朱,额带花黄,就算是面容损毁,却透着说不出来风情万种,连同那些精美绝伦首饰一起,吸引了场众人赞赏目光。
就算是已经官拜三品,看到这样打扮装束,上官婉儿还是不免几分自惭形秽,心情加恶劣起来,但她毕竟身经百战,面上依旧和煦温柔,轻轻点头:“不必多礼,此前跟木姑娘见过几面,遗憾是并未深交啊。”“绮罗怎么说也是太平公主义女,算起来还是我侄女,平时真是疏于走动啦!”相王招呼上官婉儿自己身边坐下,面带笑容继续说道:“我们正说到婕妤近喜事连连,这次俊儿婚事圆满完成后,便又要给你记上功劳一件,到时候皇帝陛下一高兴,说不定就能当个女郡王呢!哈哈哈!”
“相王说笑,真是折杀我了。”上官婉儿陪着笑了,眼睛却一直不离坐另边木绮罗:“不知道木姑娘今天进宫所谓何事呢?”
木绮罗坐原处向她弯身行礼。微笑道:“相王慧眼识珠,从木氏商团货仓中选出了上等绫罗绸缎,作为尚工局采办着我亲自料理此事,今天下午还有一批翁头春送进宫里。相王是善品酒名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好了,我也就能为了郡王大婚做些许微薄之事了”“绮罗真是谦虚啦!”相王李旦省去了很多麻烦事,心情好不行,笑眯眯接话:“她可不是一般生意人,毕竟是太平义女,眼界就是不一样!当初若不是隆基那小子将你引荐给我,我还找不到这样价廉物美商家,也不可能能这么短时间里做这么多准备!以前你帮助陛下筹办寿宴,就已经非常令人刮目。如今还是要为你记上大功一件啊!”
“相王谬赞了。”绮罗含羞带娇低头浅笑。上官婉儿却越听越不对味:“是临淄郡王向您推介木氏商团吗?”“是啊。三小子平时不吭不哈,关键时候还能够给父亲排忧解难,也不枉我从小疼就是他了!”相王扶着花白胡须。转向木绮罗道:“除了婚宴之事,我还掌管着一部分造办处事务,若是此次事情做圆满,以后很多采办之事都可以交托给木氏商团全权处理,你只要依着市司定价交易,不要有违规行为就可以啦,也省了我很多事情!”
此言既出,就等于将每年上千两黄金送进了木氏商团库房,上官婉儿还疑惑临淄郡王为何搀和进这件事情中,听闻此言。立刻坐不住了:“相王,木氏商团虽然属于太平公主,可是毕竟对外还是个民间市肆,于情于理都不能够完全担负起宫廷供给责任,您这样决定,会不会让陛下为难呢?”
她吃定了相王从来胆小怕事,将武皇抬出来稍微提及,他果然就犹豫起来了:“婕妤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不合适了,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
“上官婕妤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位心细如发,通观全局女相国啊。”木绮罗微微一笑,看着上官婉儿高傲冷艳面孔,神情轻松得说道:“这样提醒来及时,却是我早就考虑到。相王,以木氏商团名义参与采办之事,确实如婕妤所言,难以服众,但是您可以将采办之事直接交予织造坊处置啊,打比方说,就是采办权利依旧是归您和造办处所有,只不过货物来源是指定织造坊而已,木氏商团城中城外有数十个绣庄、瓷窑,只要由我们全权负责供给,您来选择是否采购,这样还有谁能说三道四?有了稳定供货渠道和品质,您不也能够高枕无忧了吗?”
相王李旦瞪大眼睛想了想,猛拍大腿,眉开眼笑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哈哈哈,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屋里坐着两个女子,真比得上百十号无用男人啊!”
上官婉儿沉默坐一旁,她虽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却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了,一开始相王如此坚持要与木氏商团合作,这其中一定有些不可以明说原因,木绮罗一向手段阴险,东西两市市司之中已经有许多人都被买通了,再加上她并非寻常生意人那样看中利润,所以往往一掷千金维护自己关系网,因此相王这场交易中能够得到多少好处,似乎仅仅是数目问题而已。
一个回合下来,木绮罗显然占据上风,但是她此行目并非单纯为此,于是突然露出了些许伤感表情,对笑得合不拢嘴相王轻声道:“您先宽坐,我此时气闷,想出去走走。可以吗?”“去吧去吧!不要离开尚工局院子,就没有那些千牛卫来烦你!”李旦连连点头,很将注意力又放其他事情上了。
上官婉儿看着绮罗带着那个总是与她形影相随罗奴走出椒房,便招呼自己身边宫婢俯下身来,低声吩咐道:“跟上去,别被发现了,听听她说什么。”“是,大人,宫里地势我比她们熟悉,您就放心吧!”说着,宫婢就趁着屋里人不注意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另一边,金枝搀扶着绮罗走落雪宫道上,她半晌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让金枝猜不出究竟来:“你怎么了?说得好好,突然就难过了,为什么呢?是因为上官”“嘘。”绮罗将手指压嘴唇上,示意她小心说话:“这里不是似锦居,到处都是上官婉儿耳目,不能随意讲话。”“可是你近总是一时一时神情恍惚,问了又不说,是要活活急死我啊!”
“姐姐你也真是憨直。”绮罗苦笑了下,停住脚步,看着高高宫墙之上相互依偎、整理羽毛一对雀鸟,音色落寞说道:“你当我真不难过吗?到了现这一步,竟然才发现我是真爱着他,真舍不得他,可却叫我为了他迎娶别人劳心费神张罗未免太讽刺了些吧。”“你心里苦,我不是不知道。”金枝红了眼眶,搀扶着她手臂,希望能够给她些许温暖:“幸亏你不用眼睁睁看着郡王与那突厥公主成婚,倘若是那样,你才是要心碎至死了呢”
细碎雪花从天空中轻轻飘落,衬着她们单薄悲伤背影,愈发显得孤寂而凄凉
两个人相互依偎站了一会,直到手脚冰凉,木绮罗才探头探脑向身后张望了下,金枝擦掉眼角泪珠,笃定低声道:“放心,她刚才走了,急急忙忙还差点摔了一跤!”“上官婉儿是个聪明人,怎么身边都是些不中用东西。”绮罗一改刚才婉转悱恻神情,脸色冷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姐姐,这么一来,就算咱们不想参加郡王婚宴,那也是不可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