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心头一慌,刺绣的针尖戳破了手指,渗出点点血迹来。
她坐在马车中,将手指从面纱的缝隙中传过来,小心的吮吸着。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担心是在战场的绮罗有什么差池,就连日日来看望的马怀素都不知道眼下战况如何,只能够叫她自己胡乱猜度。
“小姐,仓库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传来车夫毕恭毕敬的声音。金枝十分忐忑的拿起手边的帷帽带上,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探身出去——这就是绮罗临走之前,请求她帮助的事情——冒充木氏商团的大小姐,隔两天便要到商团的商肆、仓库转悠转悠,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事物需要打理,仅仅露个面而已,好让外人都以为木绮罗还在城中罢了...幸亏人们都知道绮罗面上有伤,从来都是面纱、帷帽遮脸,这几个月下来,金枝倒是从未露出过马脚。
“小姐,您今天来得可早啊,账册就在里面,我拿给您看!”仓库管事笑呵呵的迎了出来,点头哈腰的将她送进门,忙不迭吩咐下人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而就在距离仓库大门不远的地方,墙角里躲着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们像两根木桩般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阴暗里,直到目送着木氏商团大小姐走进仓库,一个才对另外一个低声道:“去跟大人回报,她今日行程没有变化,是不是可以动手了呢?”......
“阿嚏!”
绮罗打了个喷嚏,皱起眉头不高兴的说道:“偷什么车不好,非要顺走一辆拉干粪的车?!这味道...”“大小姐,时至今日可没什么香车宝马供你驱使,忍忍吧。”辛克坐在架子车的前端,懒洋洋的赶着拉车老马,漫不经心的四周张望:“我说...走了几日都是这种光秃秃、荒凉凉的景象,干粮和水都要没了,你可不要迷了路,没救到义兴郡王,倒叫咱们做了荒滩上的冤死鬼。”
“你尽管放心就好了!”绮罗扎紧腰带,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那年为了贩卖马匹,我跟着商团走过这条路,管事的那时候就夸赞过,我的脑子比思南还管用...”“思南小姐,那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敦城呢?”“走到这里,应该很快就到了。”她站在架子车上极目远望,荒凉的戈壁在强烈的日光下,明晃晃的刺痛人眼,地平线被热气扭曲着、跳动着,却看不到任何城池的影子。
突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乐声,明快跳跃,跟这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十分不符。绮罗发出了开心的欢呼声,辛克疑惑的四下张望,就见数辆马车从自己的侧后方赶了上来,车上坐着装束别致的西域人,高鼻深目,弹奏着奇形怪状的乐器,一路上载歌载舞!他们在经过的时候,用听不懂的语言大声招呼,绮罗在架子车上又跳又叫的回应,直到他们渐渐远去。
“那些人说什么呢?是敦城快到了吗?”辛克连忙扭头问道,却见绮罗肯定的摇摇头:“听不懂,是哪国人都不知道,我怎么明白他们说什么?”“你...那你瞎高兴个什么劲啊?!”“就算听不懂,也看得出来那些是商人啊!你不知道吗?戈壁沙漠上见到了商人,就说明周围一定有城镇,证明咱们的方向没有错...”说着,她突然弯下身,兴奋异常的拍打着宦官的肩膀:“你看!你看!是敦城!我说的没错吧!敦城!”
辛克眯起眼睛,就见那跳跃的亮黄色的地平线上,渐渐浮现起一座青灰色的城池,它就像是金子上镶嵌的一块湖蓝色的宝石,散发着朦胧的光泽,在这样荒无人迹的戈壁滩上,似乎神迹一般...绮罗看着这座石头城渐渐接近,愉悦的心情慢慢被凝重取代——李重俊在这里吗?是被关在深牢大狱中,受尽折磨?还是被严刑拷打,逼他说出朝廷秘密?他是否能够坚持住,是否能够顺利救他出来呢?...
义兴郡王张开嘴,一粒浑圆晶莹的葡萄就自动落入口中。
他舒舒服服的坐在羊毛织成的厚毯上,倚着金线银线绣成、华丽无比、色彩鲜艳的靠垫,左右手坐着两位身材曼妙,长相标致的突厥少女,女孩们从没有见过生得如此俊美斯文的男子,初见面就已经死心塌地迷上他了,见他举杯便斟酒,见他张口就喂食,伺候的无微不至。
李重俊一边享受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这里应该就是突厥王庭,虽然一路进来都是蒙着眼睛,可心里大致有了方位,这座结实质朴的石头宫殿在突厥人看来,应该已经是结构复杂、奢华无比,但作为出身唐皇宗室的他来说,大明宫的九曲八弯才叫做庭院深深...但是想要逃出去,又是难于登天。虽然目前只有两个少女陪伴身边,可是他敢打赌,只要他有半点出逃的举动,马上就会跳出来十七八个彪形大汉...
正自思量,就见房间门打开了,一个女子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她火红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圆髻,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一身戎装,身披皮甲,手里还攥着短剑,但这些都无损她天生丽质的脸孔——那和中土女子相比极具立体感的五官,总是让人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一双微带碧绿的眼眸,总是透着倔强坚毅的神情;匀称又结实的身体充满弹性和活力...这是一个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堪称绝色的美丽女子。
见到她进来,原本服侍在郡王身边的两名少女连忙起身,弯下身子,背对着房门一步步退了出去。李重俊依旧坐在毛毯上,慵懒的舒展着身体,将酒杯中剩下的琼浆一饮而尽,笑眯眯的看着她,却并不说话,直看得女孩浑身发毛,不知所措。她扬起下巴,冷冷的说道:“郡王,看来你不愧是脂粉中的老手,就算是沦为俘虏,还是不改风流本色啊。”
“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才会现身呢。”李重俊一手拄着下巴,醉眼朦胧的微笑道:“默啜可汗的掌上明珠,阿史那雍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