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骅听得心里一沉。
老太太说杨姨娘留不得,这三字太吓人,是怎么个“留不得”法?
今夜之事让他十分震惊,可也十分疑惑,杨姨娘被指和北宅暗有来往的事他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不由劝道:“娘您且消消气,孩子还小,待我们查明真相再告诉她也不迟,竹筠毕竟……”
“毕竟什么?”老夫人眼睛一横,“毕竟是你的女人,是你孩子的娘,所以做错事也可以轻轻揭过?”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把燕儿叫来,一起听听她娘做的好事!”
母亲盛怒之下,顾忌老人家身体,姜骅不敢再多说什么惹她生气,忙亲自去找姜燕。
正与嬷嬷拌嘴的姜燕看见父亲漏夜而来很吃惊,也欣喜,这几天她都没见过父亲,有一肚子委屈要说。她兴冲冲上去挽住父亲胳膊,缠磨着询问发生了什么,一面请父亲进屋宽坐。
姜骅却不想解释什么,站在门口,只让她赶紧换了衣服出去。
“爹爹?”姜燕发现父亲脸色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出了何事,能出去就行,“爹爹稍等!”于是回屋翻了一身最喜欢的衣服换上,又仔细梳了头才出门。
这一耽搁,等父女两个赶到老夫人正厅的时候,该到的人全都到了,杨姨娘跪在屋子正中,低头垂泪。
姜燕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劝祖母彻底解她的禁足,进屋还没等开口,一眼看见全家人都坐着,她娘却跪着,登时眉头大皱,“娘,你又被谁害了?”她冲上去站到娘亲跟前。
杨姨娘吃了一惊,泪目盈盈看向刚进屋的姜骅,“你……老爷怎么带燕儿来了?”
姜骅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
老夫人沉声道:“是我让的。”对儿子说,“还不入座等什么,要和她一起跪吗?”
姜骅心事重重落了座。
老夫人脸色不同往常,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像是盛夏里压在半空里的乌云,看一眼就叫人喘不过气。姜燕心惊,为娘亲分辩的话刚到嘴边打个旋儿,就被老夫人一眼盯了回去。
“祖母……”
“坐过去,只许听,不许闹。”
这声音比脸色更阴沉,姜燕心头一颤,想也没想就听话坐到了下首。待她反应过来娘还跪着,自己坐着不妥时,老夫人又盯她一眼,盯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真得从没见过祖母如此,来时盘算的腹稿,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老夫人却再不说话,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屋里气压低得吓人,过了好一会,姜照扫视周围,见父亲和程氏都有试探出言之意,轻轻冲他们摇了摇头。
沉默便继续维持下去。
屋里只有杨姨娘轻轻的抽泣,姜燕坐立难安,不断变换姿势,衣裙和椅子靠垫摩擦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几次想开口,都被老夫人吓住。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嬷嬷进屋来报:“老太太,审完了。”
“结果如何?”
“和老太太之前推测的并无出入。”
老夫人冷哼。
这边姜骅低声问程氏,“审什么?”程氏悄悄告诉他:“审杨姨娘的人,还有之前伺候过燕儿的,这半日就是等结果呢。也是在等姨娘主动交待,免得审出来大家没脸,可她一直不说。”
说话间老夫人直问杨姨娘:“拖了这许久,那边已然交待了,你还死硬不说?”
杨姨娘垂泪:“老太太,今夜之事真得与我无关,别说我疼爱阿萝至深,就是为了燕儿我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您……”
“罢了!”老夫人厉声打断,眼底最后一丝情感也褪去,满是冰冷之色,“巧言令色,死不悔改,你不配留在我们家了。”干脆向程氏吩咐,“天一亮就备车,把她送到最远的庄子上‘养病’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她出庄子半步!”
“娘!”
“祖母!”
“老太太……”
姜骅、程氏、姜燕齐齐脱口。
老夫人变色:“怎么,我的话听不懂,还是不肯听?”
姜骅迟疑道:“娘,今夜之事疑点处处,待彻底查清再处置不迟。而且竹筠是燕儿和焉哥儿的生母,要是把她送走,以后让两个孩子如何抬头?请娘三思。”
姜骅有些着急,程氏本待说话,看见他力争的模样目光一黯,抿了抿嘴没言声。
杨姨娘含泪看了一眼姜骅,俯下身去对老夫人连扣响头:“我绝对没做过有辱侯府名声的事,绝对没有!”几个头磕下去,额角已见了血。姜燕顾不得祖母威严,连忙跳下椅子去拽她,可怎么拽也拽不住。
老夫人脸色沉沉,任由杨姨娘拼命叩头也不叫起,只道:“给你留脸面你不要。”吩咐那嬷嬷,“你问她!”
嬷嬷便上前两步说道:“姨娘,这些年你一直和北边的郭姨娘有来往,小春母女只是你的传信人之一,这是事实吧?你说没做有辱侯府名声的事,却派人盯着阿萝行踪,听说她留了季公子在府你又跑去凑热闹,这也是事实吧?你的丫头翠钿进了红芍轩,敢说不是你的指派吗?至于其他,当着六姑娘您真要奴婢再问吗?”
奉命问话,这嬷嬷不必顾忌主仆之分,言辞尖锐。
杨姨娘却道:“翠钿是老太太指给我的,我轻易使不动她……”
“还敢狡辩。”
老夫人气得脸色煞白,气息有些不稳,姜照一直没说什么,此时才上去给祖母顺气,冷冷对杨姨娘道:“方才在红芍轩你有承认的意思,我还高看你一眼,没想到转头你便要推脱责任,这算什么?本打算给你求求情,如此便也罢了,祖母让你去庄子你就去吧,若拖延久了,气得祖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绝对不和你甘休。”
“阿萝……”
“别这么叫我。这是娘给我起的乳名,你不配叫。”遂问程氏,“您听见老太太的吩咐了么?”
程氏呐呐,看向姜骅。
老夫人暴怒,气息紊乱冲儿子吼道:“你惯出来的好事!要处置个小妾而已,你的正妻丝毫却不敢做主,连我的话也放在一边!”
程氏赶紧跪倒在地,连声告罪。姜骅羞惭,眼见着年高的母亲情况十分不好,快要喘不上气来,顾不得再给杨姨娘澄清什么了,忙吩咐那嬷嬷,“带姨娘回去守着,明早送走,不许懈怠。”
“爹你……”姜燕红了眼圈。
嬷嬷带人将她拉开,拽着哭泣的杨姨娘拖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