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余婉君正在龙圩镇街上漫无目的转着。
这会儿走得累了,她便在街边小摊前借人家小凳坐一会儿。
歇了一会儿,她又挎了包袱站起来,在街上转了起来。
正走着,突然身后有人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有人低叫了一声:“小嫂子!”
听声音余婉君便知道是郑抱真,惊喜地转过了身来。回过身来一看,是却又不是。
只见郑抱真穿着当地人的衣服,包着头,脸上粘了络腮胡子,戴了一副当地人喜欢戴的茶色石头镜。要不是他开口,余婉君就是对面看见也不敢认的。
原来郑抱真今天来镇上购买生活所需的米、面、油、铅笔等物,先雇了一辆马车,然后在镇上几个店去采购。米、面、油都买了,才准备到茶叶铺再买点儿茶叶,忽然看见余婉君挎着一个包袱在街上转悠,不时四处张望,吃了一惊。想她不是在香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小镇上?她四处张望找谁呢?
一想,应该是找我们的,不找我们她又是找哪一个?
遂忙吩咐车夫在一边停下等他,快步悄悄走到余婉君身后,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叫了一声“小嫂子”。
论年纪,余婉君二十来岁,比郑抱真要小了许多。但她是余三哥的妻子,郑抱真当然要叫一声嫂子了。这规矩是不能乱的。
一见郑抱真,这余婉君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这倒不是装的。
她道:“抱真,可见到你了!要再找不到你们,我可就困在梧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上了!”
郑抱真轻扯一下余婉君,将她叫到一旁偏静处,问道:“小嫂子,你在香港好好的,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我在香港没有工作,又要带孩子,只有开支没有收入,实在生活得困苦,所以来找九哥。”
“九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给你寄钱吗?”郑抱真问。这事情他最清楚,因为每次寄钱,差不多王亚樵都是派郑抱真去做的。
“我收到了。”余婉君说。按程子贤教她的话说道:“这些钱是够生活,可是小庆生了一场病钱就花光了,我还借别人了一些钱。”
“可是嫂子,九哥不是才给你寄了五百元去,你没有收到吗?还是我去寄的!”
“是吗?”余婉君道。说道:“噢,我是十天前就离开了香港,没有收到这五百元,我一个弱女子,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一路上向别人打听路程,东问西问才找到这里来的。”
小分队这些人给余婉君设计的这回答很巧妙,既说明了没有收到那五百元,又不言自明地解释了她为何在梧州地面上转悠,而不是在藤县去找。
“噢,是这样啊。”郑抱真对余婉君的话根本就不怀疑,看余婉君身上穿着粗布旧衣裙,说道:“嫂子你吃苦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以后咱们就永在一起了!这会儿说话也不方便,路上你就别说什么了,等见了九哥咱们再慢慢说。”
余婉君激动地道:“好。”
郑抱真知道自己可能又有事情做了。估计回去后又要去一趟香港,将小庆接过来,顺便再让余婉君写一张委托书,取回那五百元。
他带余婉君到马车旁,扶她上了马车,坐在了一堆货物上,叮嘱她坐好。
郑抱真又买了茶叶和铅笔。
东西购齐了,郑抱真也坐上了马车,一起返回。
因为车夫是雇的外人,所以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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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颠颠簸簸走了一个多小时,已快到了江边。
郑抱真远远看见孩子们在那边追逐玩耍,王亚瑛坐在门外小凳上正缝补着衣裳。
快到近前郑抱真跳下车来,让车夫停了马车。这时一帮孩子们见郑抱真回来了,都跑了过来围了车子。他们也见惯了伯伯、叔叔们及父亲常乔装,知道郑抱真这样回来,肯定会给他们带好吃的。
他们也认识余婉君,见余婉君坐在车上,一个个姨姨、婶婶地叫个不停。坐在车上的余婉君心内流过一阵阵暖意,后悔刚才怎么竟忘了在镇上给孩子们买些糖果。
郑抱真扶余婉君小心下了车子,吩咐车夫将车子赶到北边那座房子前。
车夫赶马车往北边去了。郑抱真带余婉君向王亚瑛走去,人还没到就大声叫道:“亚瑛姐,你看谁来了!”
王亚瑛刚就远远看见郑抱真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已经放下衣裳站了起来。
郑抱真笑着对余婉君说:“小嫂子,已经到家了,你和亚瑛姐先说话,我去付了马车费。”
当然他先要去给九哥通知一声。
余婉君低眉垂首先叫了一声“亚瑛姐”。
王亚瑛外秀而慧中,身上自有一股英气,说实话余婉君对她既敬且畏。
王亚瑛问道:“婉君,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余婉君道:“亚瑛姐,我独自一人在香港困苦生活难以为继,只大概知道你们在梧州,就想办法来了。要不是在街市上碰见抱真,没有了盘缠,眼见得就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余婉君穿着旧布衣裙,脸带愁苦之象,但王亚瑛见她面色红润,并不象是生活困苦之色;见她头上钗了一个凤头玉簪,明显成色是新的。记得她原先头上戴得是一个银簪,怎么现在生活艰难倒换成了新玉簪?这心中就起了疑。
再加上余婉君说话眼底间不时闪过一抹春色,男人还罢了,女人观察力最是敏锐,这自然瞒不过王亚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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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郑抱真已穿院进了屋子。
屋内,王亚樵坐在桌边正给李济深先生写信。
郑抱真一进来就叫道:“九哥,你猜谁来了?”
王亚樵未抬头,仍写着字:“谁来了?”
“婉君小嫂子。”
王亚樵一听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道:“谁?小婉君来了?她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郑抱真笑道:“那你要问问她了,我想她是看到咱们汇款单上的邮戳找到这里来的。”
王亚樵笑道:“跟龙学升、跟鼠学洞,小婉君跟了咱们也会跟踪了!”
他边说边放下笔,高兴地站了起来。问道:“她在哪里?”
“就在大门外。”
王亚樵高兴地向外走去,快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院外王亚瑛与余婉君的一句对话,不由停住了脚。
只听余婉君在外面问:“亚瑛姐,九哥呢?”
王亚瑛道:“九哥不在!”
亚瑛怎么能说我不在呢?王亚樵心中奇怪。但他与王亚瑛两人平日里互相尊重,所以听王亚瑛说这话,他不好遽然出去。
郑抱真也听见了这话,不知道亚瑛姐为什么说这话。他小声对王亚樵道:“九哥,我先打发了车夫去。”
王亚樵点了点头。郑抱真出去了。
只听余婉君问:“亚瑛姐,那九哥干什么去了?”
“九哥有事情出去了,怕一两天内不得回来。这样吧,我等会儿先让抱真给你在附近找所房子,有什么事情等九哥回来再决定。你看好不好?”
余婉君一听又泫然垂泪,说道:“亚瑛姐,咱们都是一家人,立奎被抓走了,我同小庆孤儿寡母在香港无依无靠,屡屡受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这才千里迢迢、百般艰难赶来寻找你们。亚瑛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却不让我同你们在一起,让我一个人住在外面,我——”
说着又抽泣了起来。
王亚樵听到这里如何再忍得下去,虎目泛红,大步走了出去,叫道:“亚瑛!婉君妹子千辛万苦找到咱们,怎么让她站在门外吹风啊?快请到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