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饭厅,宽宽敞敞坐了三桌。席间热情互敬完酒,因为刚刚发生了两广起义的事件,所以一些政治上的闲聊都没有说,只怕不小心就触及敏感之处。只说些家常话,跟谈天气差不多。
宴后李宗仁请戴笠单独到后花园散步。转到后花园一株大树旁,只见下面有石桌石凳,桌上摆了瓜果点心茶水。
李宗仁请戴笠坐下。此时园内静谧的只听鸟鸣,李宗仁连一个下人都没留,正是两人安静说话的好时间。
李宗仁笑着将盘内荔枝拽下一小枝来递给戴笠道:“雨农老弟,你来得这时间正好,先尝一尝我们这里的特产。”
戴笠本刚刚吃过饭,但主人热情,再加上这荔枝为此间特产,非是赶上时节,是想吃也吃不到的。
接过来,剥着皮问道:“德邻兄,这荔枝是刚赶上时候,怎么芒果也有?”
李宗仁笑着说:“要不说雨农老弟有福呢,不但是福将,还有口福呢,这时节不但正赶上荔枝成熟,也没有耽误最晚一批熟的芒果。”
戴笠听了哈哈大笑,将剥开的一颗荔枝放入了嘴中。
戴笠偏头吐了口中的荔枝核,抬头道:“好香。”
李宗仁笑道:“应该是好甜才对。”
戴笠笑着指指头顶大树上的串串黄花:“我是说它。”
他刚才走进这后花园不久就闻见阵阵轻香,只是不知是哪处花香,此时坐在了这株大树下面,方才明白那淡淡轻香是来自这棵大树。
李宗仁笑道:“噢,这是我们广西特有的白皮桂花树。君不闻‘八月桂花香’之句。雨农老弟是贵客,所以也正赶上了这八月桂花飘香。”
戴笠一想,此时恰是农历八月中。
他本来坐下来就准备和李宗仁开门见山说正事儿的,对于游山玩水他一向没时间欣赏的,但这会儿却不知怎地被这意境所打动陶醉,心也象是宁缓了下来。
戴笠说道:“德邻兄,此情此景不禁使我想起唐人吟荔枝的那首诗来。”
“噢,是哪一首?雨农快念一念。”
戴笠道:“便是那‘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
他感慨道:“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我也不用卖力工作了,就先到广西来住个十年八年,再回家乡住。”
“我也盼那一天呢。”李宗仁感慨道。又笑道:“不过雨农你想到广西住个十年八年是不成的。”
“为什么?”
“因为你住了十年八年就舍不得离开这里了,‘不辞长做岭南人’了。”
“这样啊!”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李宗仁又问道:“雨农老弟,你念了那首诗后句,前两句你知道吗?”
戴笠想了一下,笑道:“现在整天脑子里只记着工作,竟将那两句给挤不见了——”
李宗仁笑道:“想不到雨农老弟竟这样风趣。”
戴笠道:“不过另一首我倒记得完整。”
“哦,雨农兄念来听听。”
戴笠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德邻兄,可对否?”
李宗二笑道:“对对!”
李宗仁此时“技痒”,说道:“其实关于荔枝的诗词还有好些,不瞒雨农老弟说,我还专门做过搜集,发现别的咏物诗里有上乘有一般,咏荔枝的古诗竟篇篇佳品,令人称奇!”
戴笠道:“噢,德邻兄竟有此心得,我刚才都献丑了!就请德邻兄吟两首让弟也聆听欣赏一番。”
李宗仁的文化水平虽属中等,但他心目中愿想做是一名儒将、政客,而不是只知打杀的莽将,所以平时也常爱看书。他是广西人,竟还真的是专门搜集了关于荔枝的诗词,并常吟记了下来。他和戴笠两人本无多少交集,在他心目中戴笠就是一个工作狂、心狠手辣的人,没想到今天凑巧和戴笠坐在后花园里做文人谈。戴笠也热情奉陪,对戴笠的印象竟改观了不少。
他道:“我先念一首唐代无名氏作得诗《荔枝赞》——”
李宗仁端起温热茶水,喝了一口,吟道:“石榴红似火,鲜荔赤如丹。日啖谁能厌,我今欲当餐。”
他问道:“雨农老弟,怎么样?”
戴笠品了品,点头道:“还真没听过这首诗,直白是直白,却教人很是喜欢。”
李宗仁笑道:“老弟真是知音,我也感正是这样!”
戴笠已吃完了手里的荔枝,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和嘴,笑道:“德邻兄,你不应安排我先吃酒席,应先安排我吃荔枝,那我也‘我今欲当餐’了!”
李宗仁也笑了。他道:“我再与你念念另一首。”
他念道:“露湿胭脂点眼明,红袍千颗画难成。佳人胜尽盆中味,无意偏教岭外生。桔柚远渐登贡席,盐梅应合共和羹。金台若有栽培地,须占人间第一名。”
李宗仁问道:“贤弟,你看这首如何?”
这首戴笠原先读过,只是记不全了。他笑道:“这首意境更好,特别是最后一句为点睛之笔。”
李宗仁高兴地道:“正是这样。其实还有好些关于荔枝的诗词,雨农老弟若喜欢,我让秘书抄送一本送你。”
戴笠知道此时若推辞倒显生疏,笑道:“好啊,求之不得!”
他觉得聊了这会儿天了,不该浪费时间,应说正事儿了。
戴笠端起了茶杯。李宗仁叫道:“可能凉了,重倒点儿热的吧。”
戴笠手摸茶杯也觉得稍有些凉了,便将茶水泼在了树下,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喝了一口,说道:“德邻兄,其实我来是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的。”
李宗仁笑着道:“你雨农老弟何时有过千里迢迢跑去和人闲聊的时候?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戴笠放下了茶杯,从袋中掏出了蒋介石写得手谕,说道:“德邻兄,这是校长的手谕——”
递了过去。李宗仁接过来打开看着。
戴笠说:“弟此次来是专为王亚樵而来。王亚樵之罪大恶极,不用弟说德邻兄也知。若德邻兄知道王亚樵行踪,请指点弟之一二。”
戴笠这话也问得在理。这王亚樵刚刚还在你手下带兵,现在他的行踪你肯定会知晓一些。
李宗仁放下了手谕,说道:“王亚樵之前还在我部下统领一支新军,我与中央谈判他是极力反对的。到我与中央基本达成协议时,他便负气告辞。我也挽留过他,希望他同我一起同为政府效力,他却执行不肯。我已服从于中央,他既执意不改,那我自然不然再容留于他——”
李宗仁一摊手:“这天下茫茫,便不知他逃去了哪里。”
李宗仁在蒋介石面前也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