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钟。白日人来人往的雪厂街此时空无一人。马路边停着一辆小汽车;街上几盏柱型的煤气路灯放着桔黄色的光。
一辆黄包车从北边小跑着过来,上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少妇,原来是余婉君。
车子又跑近另一盏路灯,可以看见余婉君穿着旗袍、高跟鞋,眉宇间轻笼的哀愁似也少了好些,显得更明丽了许多。
她今晚去舞厅跳舞去了,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享受。
一个女人家带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哪里能有空余的时间玩耍呢?
看小孩子是最累的事情,有的人宁愿上一天班也不愿意看一天小孩子。上班还可以中间休息一下,而且只是身体忙碌,精神上是轻松的;而看小孩子,管他吃喝拉撒,最主要是精神上老绷得紧,这厢做着饭,还要操心他不要乱跑,怕跑到楼梯那儿磕了碰了的。
余立奎在的时候,常把儿子带到王亚樵那边去玩,那边人多地方大,还有几个大孩子,小孩子也爱去。现在余立奎不在了,就全成了余婉君一个人的事情,又剩下一个人。累了一天晚上躺在了床上还往往要半天才能睡着。
好在隔壁的张婶人挺好,有时看她累了,就替她看一会儿小孩。
她与张婶住三楼,是领居。两人平常你给我一根葱、我与你一块姜的,时间一长,关系挺好的。
偶尔张婶会替她带一晚上孩子,这便是余婉君难得的轻松的机会。她便会换了好看的旗袍、化化妆去跳舞。
只有在舞厅曼妙的音乐中翩翩起舞,余婉君才能暂且忘了一切的忧愁。
黄包车到了楼前路边停下,余婉君下了车,付了车费。车夫拉起车子向南边去了。
余婉君上人行道,向门口走去。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青年男子,都高高壮壮。向余婉君这边走来。
虽然就在租住处的楼外边,但余婉君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从手包里取出了钥匙,一边弯腰找钥匙孔,一边还忍不住惊慌地看一眼快要走到跟前的那两个男子。
那两人一走到余婉君跟前她就闻到了两人身上有酒味儿。
她盼着这两个人赶紧从她身后经过,然而那两个人却是冲着她来的。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了她拿着钥匙白皙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拉直了、转了过来。
抓她的那人笑道:“哈,谁家漂亮的太太,这么晚了才回家,一定是自家男人不在家,到外面找野男人去了吧?”
“放开我!”余婉君半叫半是恳求道:“这儿就是我家,我丈夫就在楼上,他是警察。”
这两个男子本就是香港站的特务装扮的醉汉,嘴里拿酒漱漱,喷一口在身上罢了。
“是吗?”一个笑道:“警察的老婆最好玩了,这个还真没玩过。”
另一手就捂了余婉君的嘴,另一人抓了她另一只手,两人就将她往僻静地方拉。
余婉君拼命挣扎,嘴里“唔唔”作声。
两人不管她,只是拖了往南边暗处拉......
这时一辆黄包车从这里经过,车上人看见了,叫道:“停下!”
车夫停了下来,他对车上这个青年很佩服,好心地轻声道:“先生,报警吧,他们要两个呢!”
车上青年道:“报警来不及的!”
他跳下车冲过来叫道:“你们两个做什么?”
一个男子打量了一下这青年,说道:“没见过叫老婆回家的吗?没事儿走你的路。”
“哪有这样叫老婆回家的!放开她!”
“小子,你家要不是开医院的就赶紧走啊!”
这青年伸手抓住了一个男子的胳膊:“医院没有开,不过有钱住得起院!”
那男子知道是遇到要管闲事的了,松开了余婉君一拳向青年打来,两个人打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另一个男子见同伴竟不是那青年的对手,已明显吃了亏,扔开了余婉君冲上前来帮忙......
余婉君愣怔怔地看了几秒,这才惊慌地边退着边看着眼前三人的打斗,直退到了黄包车跟前才站定了。
那青年看着身手很好,一人对那两个高高壮壮的流氓竟从容不落下风,倒是那两个流氓不是你挨一拳、就是他挨一脚......
车夫因那青年的勇敢而对自己的懦弱有些羞愧,轻声问余婉君道:“太太,你没有事儿吧?”
余婉君摇了摇头,心情还没有恢复平静。
这时那两个流氓已被青年打翻在地,呻吟不止......
青年男子好整以暇地抻了抻衣摆,向余婉君走了过来。
不用问,他就是程子贤了。今天他穿着一身灰色条纹西装、红领带,头发梳得亮光光。
他走到余婉君跟前问道:“太太,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余婉君伸手指了一下:“已经到了。”
她感激地道:“太谢谢你了,先生。”
程子贤微笑道:“应该的。”
又道:“请等一下。”
从内袋里掏出了钱包来,掏出钞票来转身付车费。
车夫虽接过来,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生,照理都不应该收你车费的......”
程子贤微笑道:“快收吧,你是要养家糊口的。”
车夫找了钱。
程子贤转回身来低头对余婉君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余婉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程子贤陪在她身边。
到楼下开了门,楼道内的小灯放着微光。
余婉君转过了身来:“先生,到了,谢谢你了。”
程子贤道:“送你到家门口吧,我就放心了。”
不知为什么,余婉君竟没有拒绝。程子贤进了大门,余婉君轻轻闭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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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停的那辆小车里,负责夜班监视的两个特务坐在后排。看见程子贤跟着余婉君进了大门,大门随后又关上了。一个道:“这小子真会勾引女人,想了个这办法,刚见面就赢了女人的欢心,你看就带到家里去了。”
另一个感叹道:“人家今晚是一夜春梦了无痕,咱们两个是睁大眼睛流口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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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的中央是楼梯。余婉君因自己穿得是高跟鞋,放轻了脚步上楼。程子贤也轻步跟着。
上了三楼到余婉君家门前。余婉君觉得已经到了家门口,要不客气一下就有些太无礼貌了,轻声道:“先生,坐一坐,喝口水吧。”
程子贤微笑着道:“还真是有些口渴了,不过我不进去了,会打扰了你家人的。”
“没关系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余婉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眼前这青年男子,可能他含笑的眼神就让人容易信任吧。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