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逸园赛狗场。
胡行令和罗曼、勤务兵进了大厅。这个大厅内高足有三层楼那样的高度,宽敞、明亮。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个窗口排队挤满了人,更多的人三五成堆,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
偌大的厅里因人多显不出本来的宽大,回荡着嗡嗡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与紧张揉和在一起能感染人的气氛。
罗曼问:“有德,那边排队的是做什么的?”
“是下注的。”
胡令行看了看四下,有人在不远处向他点头问好。
胡令行说:“走吧,咱们到看台上去。”
勤务兵在前面替他们开着道,出了大厅。
进到看台。放眼一望,由高渐低的看台上也都是或坐、或站的观众。不同于别的场所的观众席,安安静静坐着的少,互相谈笑、议论的多。抬头望,头顶高高的钢铁支架,支撑着遮阳、挡雨的遮板。算是半露天的看台。
最上边平台处挂今天比赛的几条赛狗照片,旁边写有品种的介绍和号码。跟前也是围了许多人。
看台是设在场地的长边,隔着中间的场地,远处对面也有一个半露天的看台。
这是一个可容纳万人的赛狗场。
勤务兵在前面替胡令行和罗曼两人分开一条道,三人往下走。过道上有兜售香烟、瓜子、饮料的小贩,挂在脖上在胸前的木箱便将过道占了一半,他们的脖子上无一例外还都挂着两到三个望远镜。还有穿着制服,随时等着服务的工作人员。
三人往下走。胡令行给他和罗曼买的是两元五角最贵的第一排的座位。
找到了座位,他和罗曼坐下。胡令行对勤务兵说:“不用管我们了,去好好玩你的吧。”
勤务兵的票是在二排。
胡令行扭过头关切地问罗曼:“小曼,还冷不冷?”
罗曼笑着摇了下头。
刚才在外面从温暖的小汽车里一出来,穿着有些单薄的罗曼还感觉有些丝丝发冷,这会儿坐在这气氛热烈的看台中,也不觉了。
胡令行看了看天,站了起来:“不行,有点儿风,你穿的单,还是会冷的。”
他脱了自己的黄呢子大衣:“来,给你穿上。”
罗曼笑着说:“那就盖上吧。”
“诶,还是穿上好,前心后背都不会凉了。”胡令行举着大衣说。
罗曼便站了起来。胡令行将大衣给她披上,又扯袖子让她穿好。
胡令行的军大衣穿在罗曼身上象个长袍子,她自己低头看了一下也笑了。罗曼将大衣裹了下,将后面抚平坐了下来。
面前隔一条跑道便是铁网护栏,里面六个铁栅栏。每个栅栏里是一条赛狗,套着背心,上面写着号码。六条赛狗有的在咬着自己的尾巴,有的将鼻子伸到邻居的栅栏中,嗅着......
栅栏上面竖着牌子,写着对应赛狗的名字、品种。
他们这边第一排的位置是全场是好的。对面看台虽也有头一排,但是赛狗的起点和终点都在这边,所以那边的第一排中间比赛时倒可以就近看,下注前要看赛狗的样子,还得用望远镜。小贩的望远镜是三分钟两角钱。
“喝饮料吗?”胡令行问。
罗曼摇了摇头:“这天气,不喝了。”
“那要不要看望远镜?”
“好啊!”
胡令行招手叫过了一个工作人员。前排过道这边站了好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前排的都是有钱人,下注、兑奖都由他们跑腿代劳,收取小费的。这里面的流动小贩都是里面人的亲戚,但代为下注这件事他们是插手不得的。
那工作人员到胡令行跟前,笑着问道:“先生,下注?”
“望远镜,先看看。”
工作人员将脖子上的望远镜摘下来。胡令行接过来,递给了罗曼。
他们基本只挂一副望远镜,因为前排的人是能清楚看到近处的赛狗的。
胡令行摆摆手:“你先去吧,等会儿下注叫你。”
罗曼拿了望远镜,先四下乱望了一番,又转回来看栅栏里的赛狗。
“有德,你看那3号,赛豹,长得多壮实,我看好它能赢。”罗曼举着望远镜叫道。
“3号?”胡令行笑了:“你看看1号闪电和3号布朗。”
罗曼看了看,叫道:“什么嘛,这闪电难看死了,又瘦又细,肋骨都能看见了;布朗也不好。”
1号闪电是条黑狗,瘦,细长腿,一条细尾巴,看着确实不好看。布朗是条细短毛黄褐色的洋狗。
“你这就外行了。”胡令行笑着说:“赛狗就是要1号这样的细长腿,闪电是得胜最多的赛狗,赔率很低的。3号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罢了。”
“我就喜欢3号嘛。”罗曼放下望远镜说:“身上肌肉饱满,看着就有劲儿,一定能夺冠。”
胡令行笑着摇了摇头:“好好,你喜欢3号就3号吧,它的赔率高,说不定还能爆冷夺大奖呢。”
他招手叫过了刚才那个工作人员。
胡令行将手伸到罗曼穿着的大衣袋里,取出了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张最大面额的十元钞票:“刨了小费,其余的买3号‘独赢’票。”
他不看好“赛豹”,所以不敢多下,但也不能给罗曼选中的下得太少了。
工作人员接过钱,暗暗咂舌。心想这有钱的军官是疯了吗?有钱人下大注的他也见过,那都是给大热门下的。象这种给常败狗下这么多独赢的还是很少见。
胡令行问罗曼:“小曼,这是放寒假第三天吧?”
“都第五天了。”
“过年回家吗?就不要回了吧,路那样远的。”胡令行看着罗曼。
“哪有过年不回家的?不回家做什么?”
罗曼过年也想留在上海的。给家里写了一封信。罗会长是坚决不同意的,她才准备让姑姑给爹说一下的。
“你要不回家,我也就不回老家。”胡令行说:“你每天来我家里,我让女佣给你做最喜欢的菜。”
罗曼“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要是去你家里,只怕嫂子要拿擀面杖打我出来了。”
“那个我就派两个兵护送她们回老家去了。就说这边有公务。”胡令行摸了摸鼻子。他不愿意提到老婆孩子,女儿都出嫁了,自己刚当了外公,儿子都上国高了,在罗曼面前说起来怪怪的。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罗曼笑着说,转向胡令行,脸上带着微笑:“你先看看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胡令行上下看了看罗曼。这真是的,自己把大衣让她裹严实了,还真看不出身上有什么变化。
胡令行却很自信,伸手道:“今天换了衣服了,上回穿得是紫色的裙子,今天穿得是墨绿色的!”
胡令行倒记得不错。
罗曼却不满意,不高兴地说道:“还说整天想我,想得早上起床衣服扣子都系错了,原来也不过是嘴上说说。”
胡令行又仔细观察了罗曼一番。实在看不出来,小尴尬地一笑:“我实在没看出来,只看到又漂亮了一些。”
“去去!”罗曼也笑了,说:“刚好说反了——”
这时工作人员拿来了下注票。罗曼将望远镜也还给了他。
她甩了甩头发,对胡令行说:“你没发现我头发是新做的吗?”
胡令行瞪大了眼睛看罗曼的头发,说实话也没看出与原先有什么变化。他说:“噢——,好象有变化。”
罗曼说:“哪是好象有变化,本来就有变化。”
她叹了一口气:“原先一直在姑姑家附近吉祥街的美黛理发店做头发,那家小秦老板的手艺真好,可去年下半年那家理发店却一夜之间关门了。这再找不到手艺那样好的理发店了,做出来的都不好看。”
胡令行哑然失笑,真没觉得这头发跟原先有什么区别,女孩子也真是太心细了。不过这吉祥街美黛理发店的名字他却听着熟。他在脑海里搜索着,猛然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