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白云都坐了下来。
老太太让沈醉去倒水,想起了他的话。说道:“陈伢子,茶壶到炉子上热着噻,快给客人倒水咯。”
沈醉忙答应了,倒了三杯茶,又给茶壶里添了热水,仍放在炉子上。进来半靠半坐在窗下的桌边。
白云打量着这房间,问道:“伯母,您来上海这边住得惯吗?”
沈老太太已经趁这功夫将白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说道:“上海也好噻,有自来水、洋炉子些,买东西也方便噻。可要是比起长沙家里面,那是不如咯。到底说家里面敞亮咯,契哒出了门就可以有人说话噻!”
白云笑着说:“伯母,儿子接您到上海,是想让您享清福,能在跟前孝敬您。”
老太太说:“还是比不上家里好咯。沈伢子、崽儿都在外面,想孝敬我是好心噻,我前一阵还跟沈伢子说,我先回老家咯,等他娶了堂客有了崽儿,我再来哄崽儿!”
白云不懂堂客是什么意思,但大致能明白老太太的话,在心里直想笑。
沈醉听娘又一口一个沈伢子,忘了自己交待的话,手抚鼻子轻咳了一下,说:“娘,你这忘性大,我给你买的膏药贴了没有?”
其实老太太带乡音,这“陈伢子”和“沈伢子”音有些近,白云并没有听出来有什么不对。
老太太看了一眼沈醉,说道:“契哒腰里挂着马勺找舀汤的,你才忘性大呢,昨晚你从家里走不是才给我腿上贴得吗——”
却看见沈醉半坐在桌子上,屁股后面便是观音像,忙叫道:“你个死伢子,快坐到板凳上咯,这样是对菩萨不敬咯,要受罚的噻!”
伸手做势欲打。沈醉忙笑着离了桌子,在小凳上坐了下来。
老太太又问白云道:“妹陀,在家里常做什么活噻?”
白云看了一眼沈醉,对老太太说:“做一些一般的活儿。”
“那缝缝补补这些应该都做得很好吧?”
白云说:“会做一点儿。”
其实她是不会的。
“饭也做得好噻?”
“也会做一点儿。”
其实更是一窃不通。
沈醉说:“娘,人家白云是念洋堂的,忙于学习,哪有时间学这些。”
老太太不满地道:“你闭了嘴咯,契哒不会做马车还套不了辕咯?”
沈醉坐在小凳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人,心想今天你们两个女人是高高在上,就看你们的了。
沈老太太又和白云扯起了家常。知道她从小没有了娘,父亲娶了后娘也是安置在外面不到她们这个家的。老太太心善,嘴里念着佛,很同情白云。
到了十一点多钟,老太太要准备午饭。沈醉忙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请你们在外面吃饭。”老太太说自己腿脚不方便,还是在家里做好了。
沈醉知道娘只是时不时有些腿疼,走路是好着的。又说,不要紧,我和白云扶了你走。出了弄堂咱们就坐车子了。
老太太只是执意不肯。她是想看看白云做饭的水平怎么样。
白云做饭上一窃不通,只能帮老太太剥个葱、摘个菜的。
吃了午饭白云提出告辞,老太太送她到门口,沈醉将她送到了楼下。
到了弄堂白云常出了一口气,这一上午她也是憋坏了。
她问沈醉:“你看我表现的怎么样?”
沈醉竖大拇指笑着说:“不错,难为你规规矩矩一上午的。”
白云说:“反正我是小心了又小心,小声说话,不敢大声笑,只能‘淑女’成这样子了,伯母满不满意,我是再无办法了。”
沈醉说:“满意!一定满意!就是个别地方不满意,我给她解释解释就可以了。”
两人此时心里都想知道结果。沈醉说:“这样,你先到弄堂外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打探一下结果,再陪娘说会儿话,然后陪你去玩。”
白云想了一下说:“你现在很忙,难得白天休一天假,就在家里好好陪陪你娘,咱们约会的时间很多,只要你有空,晚上都可以出去玩的。”
沈醉便答应了,送白云出弄堂到大街上。临分手时白云又嘱咐说:“别忘了明早给我打电话,我也想知道伯母能给我打多少分呢。”
沈醉笑着说:“估计我娘给你能打八十分,我给你打九十九分,头发再盘起来就一百分了。”
看白云上了电车,电车开走了。沈醉转身朝弄堂内跑去,一口气跑回了家。
沈醉很想知道娘对白云的印象,在他看来白云今天的表现很好,大致是不会错的,娘最多挑些小毛病。
回到家里,沈老太太已经收拾好了小桌、凳子,地也扫了一遍。
沈醉一进房间就嚷道:“娘,白云这个姑娘还不错吧?”
老太太一指椅子:“你坐下,我给你说咯!”
她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娘郑重其事,沈醉心想,是不是自己想的太乐观了?
老太太一脸严肃:“沈伢子,我给你说,这个妹陀从小没了娘老子,也是可怜咯,你可以将她当妹子看待些。但是要让她做沈家的崽堂客,那是万万不行些!你要娶她就不要认我这个娘老子咯!”
沈醉没想到这么严重,一听就蒙了,叫道:“娘,为什么嘛?”
老太太说:“你看她披头散发似个毛头疯子一般咯!这都不说了些。坐在椅子上,两脚搁在横架上,腿也分着,哪似个大家闺秀——”
沈醉一听哭笑不得。老太太又说:“老辈看人都讲了咯,眼窝深是心眼多噻,堂客额头高——”
沈醉叫道:“娘,白云是南洋人,眼睛本来就深一些,额头高一些。”
老太太道:“那南洋人是不是心眼多噻?”
南洋人做生意的多,常年在外面跑,见识的多。所以在现在的国人心中,都是心眼多、会算计的。
“娘,南洋人也有老老实实打鱼、种稻的,内省人也有坑蒙拐骗的,不能一棍子将人都打死嘛!”
老太太说:“叫我将话说完咯。再者堂客额头高,是克夫相哒!堂客要是比男人大几岁,那是旺夫咯;堂客要跟男人个子一般高些,那会压得男人一辈子发不得财、升不得官哒!”
事关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沈醉不得不使出撒手锏打击打击老娘了。
他说:“娘,你说得这些都是封建迷信,这不都进入到民国二十五年了,世上哪有什么观音菩萨、阎王爷的,你信这些就罢了,可不能拿这些封建迷信来定大事啊!”
沈醉看老太太听了转身子左右乱找就知道大事不好。老太太找见了,站起来到墙边抄起了拐杖:“你乱说话些,老天爷要拔你舌头咯!”
举起拐杖就来打沈醉:“说这些话是大逆不道噻,观音娘娘要听到了可要降罪的!可怎么得了咯!”
沈醉见她抄拐杖就知道大事不好,早一个箭步跳到了房门口。这时候见拐杖打来,“落荒而逃”,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醉一下午躺在自己床上想心事,耳边还隐隐能听到娘在她房间里念了一下午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