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织云爹说:“不管是谁,总是客人,我去镇上买点儿肉、买点儿菜——”
他一指锅里的饭:“不能拿这个招待客人吧。”
织云娘好不容易盼到了织云她爹回来,听说他又要到镇上,又觉得没了主心骨,但一想他说得话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给我取点儿钱。”织云爹说。
“哎。”她娘答应着,忙出了灶间,去卧房去取钱去了。
织云爹揭了瓷缸的木盖,拿起了葫芦瓢,舀了半瓢水,一口气喝完了。重又盖上了木盖。
他走到灶间门口往外望,见织云娘迈了小脚小跑着过来了。
到了跟前,她娘将手里的一个荷包递给了织云爹:“给。”
织云爹接过来,拿手一捏就知道里面都是铜子儿,说了声:“小气!”
她娘有些不舍得伸出了另一只手来,手心里是一块大洋。
织云爹拿过来,揣进了怀里:“我走啦。”
她娘跟了几步出来,小声道:“快点儿回来啊,我又招呼不了客人。”
“知道了。”
堂屋里,织云给秦春雨倒了茶水,正陪着他说话。她爹走了进来:“织云,你先陪客人说说话,我去镇上割点儿肉就回来。”
秦春雨知道织云爹去镇上割肉是为了招待自己,忙站起来拦住他说:“叔,我和织云在火车上吃过了,还不饿。不用这么麻烦了。”
织云爹挣道:“吃过了也到了饭点了,我们农村本身就吃得迟——”
织云也站起来道:“不用了爹,我们还要住些天的,改天吧。”
秦春雨也道:“是啊,到了这里我就跟回到家里一样,家里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
织云爹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不是因为省了钱,改天他还是要为客人割肉的,而是听这话音好象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真是织云的“姑爷”,那就太好了,他只怕织云是被个老男人给拐走了。
“那好,那好。”他很高兴:“到这儿就是到家了,我也不说怠慢的话了,明天大早我去镇上,肉新鲜。”
秦春雨拉着织云爹说:“叔,你坐,咱们说说话。”
织云爹道:“你先坐,饭好了,我给咱们端饭,咱们边吃边说。”
织云说:“爹,你坐,我去端。”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还没进门就在外面气喘吁吁地喊:“娘,我饿死了,饭好了没有?”
只见他七八岁的模样,赤着上身,斜背着布包,一只胳膊胯着一只大柳条筐,里面是满满一筐青草,草上放着他的小褂。
他一进门见屋里多了几个人,不禁愣了一下——在堂屋里呆着觉得光线还好,但是从外面猛地进来,就会有一暗的感觉,这男孩子也没看清来的客人是谁。
织云却看得清楚,见弟弟两年不见,长高了好些,也瘦了、黑了好些,不觉眼眶一下又湿润了,叫了一声:“晓东。”
小男孩的眼睛这会儿已适应了堂屋的光线,看清了织云,惊喜地叫了一声:“姐姐。”
他放下了筐子,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又站住,好象又感觉到有点儿陌生的样子,“嘿嘿”地笑着。
织云则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有几滴还滴在了晓东的光背上。
晓东在姐姐的怀里呆了一会儿,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硬挣着出来了,看着织云“嘿嘿”地笑着。
他笑着说:“姐,你跟麒麟哥跑到哪儿去了,也不管我和爹娘了。”
听了这话,织云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滴了下来。
织云爹去灶房端饭去了。
织云看弟弟背着布包就问:“晓东,都上学了吧?”
晓东一拍布包:“上了,都上二年级了。”
秦春雨微笑着看她们姐弟俩说话,这晓东晒得有些黑,细看,五官还挺清秀俊朗呢。
“跟我想得差不多。”织云微笑道:“那怎么回来这么晚?”
“每天放学要给羊割草啊!”晓东说:“爹说了,不割满一筐是不准回来吃饭的。”
织云心头又一酸。想,自己一走,将割草的任务交给了弟弟,虽然这对他这个小男子汉来说是个锻炼,可自己心中总是不忍。原先总觉得爹娘太宠弟弟,为此自己还暗暗生过气,现在想来好笑,那时他还没有上学,不宠他宠谁呀。现在看他这么懂事儿,却觉得爹娘有点儿“太狠”了,看他这么瘦,每天放学还要割那么多草。
她一拉弟弟:“来,哓东,看姐姐给你带什么了。”
她带晓东走到行李前。将包袱放到了织机上,打开了皮箱。皮箱的上面放有几盒点心,有上海的蟹壳黄,还有两包稻香村的点心。
晓东一看见这点心盒子,就忍不住直了眼睛,暗暗地咽了一口口水。织云当然看见了,笑着悄声说:“先别急,等会儿叫爹娘尝过了,下来第一个就给你啊!”
晓东点了点头。
织云从给爹娘买的礼物下面取出一撂本子、十支一捆的铅笔,还有一个文具盒出来。
她笑着递给弟弟:“这些是给你的。”
晓东的眼睛亮了,伸手刚要接,又缩回了手,在裤子上抹着双手。抹完了举起来一看,上面还是沾着绿草汁,特别是左手。他笑着说:“姐,等一下,我去洗洗手。”
说着就向里跑去,差点儿与端着饭进堂屋的他爹撞了个满怀。
他爹训斥道:“跑什么!好好走!”
秦春雨忙迎上来,接过了织云爹手中的饭碗。
晓东很快地就洗了手跑来了。他接过织云给他买得文具,爱不释手,“嘿嘿”地笑着。看他腾不开手,织云替他打开了铁皮文具盒,里面还有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支尺子。
“姐,除了铅笔,别的我都舍不得用。”晓东抬起头,看着织云说。
织云心又一酸,说:“买来就是用得,以后姐会给你常寄的。”
她从皮箱里又拿出来一样东西,说:“还有这个。”
晓东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卷笔刀。”织云说。示范给他看。这是一只美国进口的手摇式卷笔刀。
“姐,你怎么这么好。”
织云将卷笔刀放在他的怀里,弯腰双手捧了他的头,将自己的脸在他额头挨了挨。
晓东笑道:“好啦,让我拿回屋里慢慢看。”
织云放了他,他笑着跑向里面去了。
饭菜已摆好。织云爹把柳筐提起来:“这孩子,把筐子放在这儿,把人绊倒了怎么办!”
饭菜其实很简单。中间一碗包菜炒葱,一碟玉面馒头,另有四碗很稀的“面糊涂”。本来是不稀的,因为添了两个人,织云娘又给锅里加了水、熬了熬。
织云爹到二门那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晓东”,然后过来坐下,招呼秦春雨道:“吃,吃饭。”
秦春雨答应了,拿起了筷子,问道:“咦,怎么不见阿姨呢?”
织云爹一摆筷子:“不管她。”
织云笑着说:“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家里来了客人,女人上不得席面。这是你来了,我又在外面呆了两年,不然啊,我也得坐在灶间吃饭回避呢!”
秦春雨一听,忙说:“叔,叫姨来一起吃饭,她是长辈,没有什么的。”
织云爹有些犹豫,秦春雨又道:“叔,要不我去请?你们这样客气倒将我弄得不好意思了。”
织云爹这才站了起来:“不不不,我去叫。晓东这‘小搔儿’嘴里喊肚子饿,怎么钻到屋里不出来!”
织云爹来到了灶房。织云娘正坐在灶间小凳上端了碗吃饭。
他一摆手:“走,到前面吃。”
织云娘抬起了头:“合适吗?”
若是平常的客人,她就会推辞的,今天她其实很想坐在一边听他们说些什么呢。
织云爹说:“没事儿,今天又没有外人。姑爷也是新派人,是他请你呢。”
“那好。”织云娘站了起来。单手解了围裙,放在一边。又用手将头发拢了拢。端着自己的饭碗跟织云爹出了灶间。
织云爹站在院子又大喊了一声:“晓东!”
晓东在屋里答应了。
织云爹道:“再不吃饭就没你的饭了!”
听得晓东喊道“来了,来了。”片刻从屋里跑了出来。
秦春雨见织云爹娘来了,站了起来。谦让了一下大家一起落座。
平常坐三人的小方桌今天围坐了五个人,显得有些挤。
若不是有秦春雨在,织云爹和织云娘早就问织云这两年的情况了。
织云爹拿起了馒头来,开口道:“织云啊,这两年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