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俺驾辕送你回去！”牛伯对黄麒麟说。
牛伯亲自赶车并不是讨好黄麒麟，他是高兴。
黄麒麟是记得的，他在县城上过两年初中，是住在县城铺子里的。那时小，有时在铺子里调皮捣蛋，牛伯才不管你是大少爷、二少爷呢，上来就给屁股一巴掌。当然那又大又厚的巴掌打在屁股上感觉很有力，但是不疼。
黄麒麟先将皮箱塞到了马车上，自己也上了车。
这会儿黄麒麟在济南火车站华大旅馆那莫名的伤感，已经被驱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欢喜和温情。
牛伯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一声“驾”，马车启动了。
看着两旁熟悉的景象，先是老县城的街景，再是城门楼子，接着是远的近的树木、近的远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
近乡情怯，满心的欢喜又加上了暗生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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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里路如几十里的画卷，一会儿就走过了。
马车进了村子，看着几只鸡扑扇着翅膀惊叫着躲开了过来的马车、还有几条狗追逐着从村路上跑过．．．．．．空气中有一股淡淡地柴草烧后轻烟的味道．．．．．．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仿佛就象昨天一样。
有两个村人迎面说着话走来，马车经过的时候，黄麒麟微笑着打了招呼。其实那两个村人远远看车帘子撩得大大的，上面坐了个穿军装的人，已经在那里看了，黄麒麟向他们打招呼还没有反应过来，马车都驶过去了，忽然一个人跳了起来：二少爷回来了！
马车在黄家大门外停了下来。牛伯插了鞭子，也不管黄麒麟和行李，大步向大门内走去，进了门就喊：“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前院端盆正在浇花的丫环一听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泼了盆中的水，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愣了一下，是先给老爷说还是先给老夫人说啊？
还是先告诉老夫人！想好了，她向内室跑去。
夫人本比老爷大两岁，虚岁算下来就五十了，一过五十，上下就改了称呼，称“老夫人”了。
三个下人先听到了消息，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到了前院，其中有年纪已大的黄伯。一个下人跑到近前，先接了黄麒麟的皮箱。黄伯过来，替黄麒麟捏了沾在后衣摆下的一根垫子上的草茎，然后轻轻替他拍打着衣裳，其实衣裳很干净。
这黄伯在黄家几十年了，是看着黄家三个孩子一个个长大的。特别是黄麒麟，那时他已快五十，便担起了接送黄麒麟在邻村完小上下学的事情，常背着他。所以对黄麒麟感情最深。
待年轻下人接了皮箱，黄麒麟忙转过身拉住了黄伯的胳膊，叫了一声：“黄伯——”
黄伯眼里早已蒙了一层水雾，他是一个口拙木讷之人，不会表达感情，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黄麒麟原先没有注意过黄伯年龄的问题，在心里细一想，他已经都快六十了。黄麒麟道：“黄伯，这两年身体还好吗？”
黄伯抬起另一只胳膊，用袖子擦擦眼：“好！好！”
黄麒麟心想回来是高兴的事儿，刚想说几句话哄黄伯开心，却见娘迈着小脚急急地从厅里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丫环。
黄麒麟松了黄伯的臂，忙快步上前迎了上去，笑着叫了声：“娘！”
他刚叫完，却见娘两行泪“扑簌簌”流个不停，又叫了一声“娘”，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也落了下来。
老夫人到跟前用手先拍打了黄麒麟一下：“麒麟，越是最疼你，你越是最不听话的——”
后面的话哽咽住了，泪水又象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娘，我这不是什么都好吗，”黄麒麟安慰着娘：“现在也回来了！”
老夫人一手拉了黄麒麟的手，一手扯了斜襟绊上挂着的手帕抹了抹泪，打量着儿子。
见麒麟高了些、壮了些，眉宇间比从前多了份英气，再配上这一身戎装更显得英挺。不禁在心里感叹：麟儿是长大了。又见他脸有了棱角，不似以前那般圆润，禁不住鼻子又一酸，刚抹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老夫人身后那个丫环乖巧，也不劝老夫人，而是说道：“老夫人，二少爷风尘仆仆千里路才赶回来，一定很劳累了，您和他坐到屋里，我给你们倒上茶，你们慢慢说话！”
这话一下说到老夫人心里了，老夫人心里怎么能不疼儿子。忙拭了拭泪，拉了麒麟的手说：“走，跟娘坐厅里说话！”
黄麒麟见这丫环十五六岁，模样俊俏。想一定是前面娘跟前那个丫环也年满二十，娘可能做主将她嫁人了，新进了一个丫环吧？
黄麒麟猜得没有错，事实就是这样。这丫环自来后，虽没有见过他这个二少爷，跟着老夫人最常听的话就是黄麒麟的事儿，所以刚一听他回来想到的就是先报老夫人。
老夫人拉了麒麟的手，转过了身来却看见黄老爷和牛管事站在厅堂前说话。
原来黄麒麟回来时，黄老爷正在西院后院子牲口棚看长工给牛铡草、看牲口们吃草料。有个下人急急跑来向他报说“二少爷回来了”，黄老爷让那下人先去，忙急急过了相通的侧门，往前面而来，还故意绷了个脸，却掩不住下面一层的笑意。
正走着却碰上了来找他的牛伯。
牛伯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咱们快些到前面去！”
黄老爷却又拿捏故意放慢了步子，沉了脸：“他是有功之臣怎地！自己给家里惹了多大的麻烦，跑了几年现在倒想起回来了？！”
牛伯知道他是摆当爹的谱，也不说破：“孩子回来就是知道错了！是想爹娘回来看你们的，那事儿就不要提了！”
那事儿是指得是罗家退彩礼上门辱闹的事情。其实这也是黄老爷想向他叮嘱不要提的事儿。
两人过内院、经二院，到前厅。出前厅门黄老爷见夫人拉着儿子的手在那里叙话，便停了步站在那里，故意和牛管事说起了县城铺子里的事儿。
黄麒麟到了黄老爷面前，叫了一声：“爹！”
他一只手还被娘拉着。
黄老爷板着脸：“你倒知道回来了？！”
黄麒麟知道爹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当着这些人不能失了当爹的“面子”，所以“拉了脸”。心中好笑。心想，前几天来信中还好好的，只说和娘两人甚想自己，盼自己有时间早日探家。噢，原来探家就是为了训我啊？
但一看一年半未见爹，爹两鬃竟已经斑白了，心中又不禁一酸。
“爹，是儿子错了！只考虑自己的事情，未顾及爹娘的感受！”黄麒麟诚恳地说。
黄麒麟认错，要给爹面子，也是心里的话。
黄老爷“哼”了一声：“放着多少人羡慕的大学不读，却跑到外面混成了当兵的！不在外面吃些苦头，你是不知道自己的任性！”
黄老爷训斥完，背了手先往厅里走去。其实心里早就是满腹的柔肠了，只怕再说就软了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