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巨福路本就是一条宽阔、闹中取静的街道,住着一些上层名流。中华红十字会总医院便在这条街上。医院门口两棵壮硕的法国梧桐如同两把巨伞遮护在门口。
医院里面,除了几条主干路是水泥路,其余路面皆是草坪中铺了青石板,却不似一家医院,倒似一座小公园。
现在范广珍和自己的越南搭档一左一右坐在过得诚病房的门外。
轮了两天,到了范广珍这四人的组来负责在医院值守了。
中午范广珍和这个面色黧黑的搭档是在廊道里值守,午饭是巡捕房派人送来吃的。到下午两点范广珍和搭档换到了病房门口。
其实还是坐,但六个小时一换,好象在心理上觉得不那么单调了,感觉轻松些。
英美租界除了华捕外,还有大量的印度人,上海人习惯称他们“印度阿三”或“红头阿三”,叫阿三已经知道了,前面加红头,指得是这些巡捕多用红头布包头。其实印度人包头并不是说讲究用红布的,而是各种颜色都有。英美租界工部局规定,任交通警和巡逻警的印度巡捕需用红布包头,而任监狱看守的印度巡捕房人员,则需用黄布包头,以示区别。那些巡逻和担任交通的印度巡捕多在街上活动,所以大家看到包红布的多,便也叫他们“红头阿三”了。
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国,所以法租界也有好些越南巡捕。大家习惯上叫他们安南巡捕。
和范广珍搭档的这个越南巡捕姓阮,卢湾巡捕房里的这些华捕开玩笑地将几个姓阮的越南巡捕分称“阮(软)小二”、“阮(软)小五”到“阮小九”,还给他们解释说这是几个中国古代很有名气的好汉,几个越南阮听了很高兴。
唉,他们和“印度阿三”一样皮肤黧黑,但大都矮小削瘦,又黑还比不上“印度阿三”的高大魁悟,光是小心眼多。
范广珍翻看着报纸,真羡慕那两个华捕,聊得多开心啊!这个越南巡捕法国话倒说得挺溜,中文只会说几句,和他聊天要靠手比划。哼!难不成为了聊天要让我学越南话或法国话不成,这可是在中国的上海啊!
那“阮小二”无事干,又看不懂报纸,坐在那里手里拿个警棍转来转去,两只眼睛乱看着。
范广珍看似是在翻报纸,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他在等待着机会。
“阮小二”站了起来,将警棍挂在了腰间,向着范广珍噘起了嘴、嘴里发出“嘘——”声。
范广珍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去上个厕所,笑着点了点头。
“阮小二”刚走了几步,范广珍又“哎”地叫住了他。范广珍站起来放下报纸,从裤袋内摸出几张草纸向“阮小二”摇了摇。
阮小二笑笑,也从裤袋中掏出两张草纸,示意给范广珍看。
范广珍笑着坐下来。
范广珍知道要等得机会来了,他静静地看着“阮小二”走到了走廊前的厕所。
“阮小二”的背影刚消失,范广珍就站了起来,推门走进了过得诚的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过得诚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静静地想着心事。听到门响,微微抬起了头来,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巡捕,在心里“哼”了一声,又放下了头。
范广珍快步走到了过得诚的床前。过得诚故意闭上了眼睛。
范广珍弯下了腰,轻声道:“兄弟,是戴老板派我来的,老板说了,他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过得诚一惊,睁开了眼。随即他便明白了,自己已经死了——只看是现在死,还是叫喊以求保命,但那样还是逃不脱一死。
他是个明白人,现在死的后果会好许多。
过得诚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范广珍从过得诚头下抽出枕头,捂在了他的脸上,将双肘臂用力地压在过得诚的口鼻处......
过了几分钟,范广珍取下了枕头,伸二指在过得诚的口鼻处探察了一下。
范广珍一手扶起过得诚的头,一手又将枕头垫在了他的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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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诚死了。整个世界“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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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也没有食言,重金抚恤了过得诚的家人,到后面过得诚的老婆改嫁,又把过得诚的儿子接到上海由特务处抚养,一直到特务处后来改组成为军统都没有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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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醒来,郭显声起了床。四个夜岗值完了,到明早该跑白天了。
他下楼洗漱完,简单弄了点吃的。
郭显声知道黄麒麟这两天就在行动组,但是不能离开,连晨跑也不被赵理君允许。刚好碰上自己这几天上夜岗,一觉睡起到下午两人就一起聊天、下象棋,难得的在一起呆这么长时间,无比的快乐。
象棋黄麒麟下得少、水平不行,而郭显声则是野路子,不按套路而行,饶是黄麒麟左支右绌也不是对手。但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仿佛又回到了刚到特训班的那一段时光。
郭显声走过组长室,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他知道黄麒麟就在里面,但是也不敢去叫他,想一想赵理君那双阴狠的眼睛就够了。
他想起刚下楼时碰到了施芸之,找他聊会儿天下两把棋等麒麟,自己刚好有事情想问这个有经验的老大哥。
郭显声到亭子间取了象棋,下到了二楼,推门进了施芸之的房间。
施芸之正坐在窗边,拿了一把指甲剪在那里修磨指甲。
他这两天也是闷坏了,连着几天不能离开行动组,对他们这种习惯天天在外面跑的人来说,简直跟坐监牢没什么区别。发的赏金也暂时没有说要上交,但也不敢花、出不了门也花不了。
刚才五个人坐在组长室里,看报的看报、看书看杂志的,弄得跟个学校一样。施芸之实在坐得气闷,施芸之给赵理君说了声,这才回到了自己房间。
“施哥,来杀两把!”郭显声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象棋。
“来!”施芸之正心闷,一见来了精神。
施芸之揭了自己床上的薄褥,两人在床板上铺了棋单、摆好了象棋。
郭显声摸出香烟给施芸之发了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
“施哥,虽然你是当哥的,但是下棋这事儿无父子,兄弟要下起手来可不留情啊!”郭显声笑着说。
“来来来!我最喜欢听这个!”施芸之笑了,用手一指棋单:“我十七八岁时,在我们村口大槐树底下棋,村上没一个是我的对手!”
施芸之早先就是爱下棋,下棋可以从中午到晚上不吃不喝。亭子间高,他这两天是不知道郭显声和黄麒麟在里面下棋,要知道早扑上去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郭显声提马先走。施芸之还了个当头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