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早晨,空气清新,鸟儿在树间啁啾,使得平静宜人的亚培尔路又平添了几许生气。
中央研究院内,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从里面从容走出。这男子高个子穿一身浅色的西装,浓眉大眼、唇上一撇小胡子,身上既有一股书卷气还有些洋气。
出了研究院,那男子立于一株法国梧桐树下,轻轻地扭扭腰、活动一下手脚。
在他十几米外,那个摆修鞋摊的男青年和一个端着木盘卖香烟的青年均是眼睛一亮、互相看了一眼。
那中年男子便是杨杏佛。他早上出来不是活动的,而是等人的。
过了一会儿,从东边过来一辆黄包车,到了近前停下,杨杏佛一见忙笑着迎了上去。
他笑着问:“你们怎么竟坐一辆车来了?”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中年妇女,穿件玄色女式长袍、手里捏着个小包,她面容饱满、脸带微笑,正是宋庆龄;另一人三十多岁,穿一长袍,长相儒雅、戴一副黑框圆眼镜。此人名叫林语堂,也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重要一员。
林语堂笑着说:“我坐车过来,看宋大姐在前面走着,便叫了她一起同来!”
宋庆龄微笑着说:“杏佛,我离得近,特意走路过来,当做锻炼身体,却不料碰到了和乐,招呼我坐车,我盛情难却,他以为请我坐了车,却不知道是坏了我的步行计划!”
三个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林语堂笑着一抱拳:“大姐,是我错了!理应当是我承你坐车的人情才对!”
大家又一阵大笑。
杨杏佛笑着说:“宋主.席、和乐老弟,二位先进,我已叫犬子小佛在门厅等候,我等了树人兄来便同来!”
宋庆龄微笑道:“你这待客之道礼数倒也周全,只是鲁迅先生住得甚远,咱们先进去商谈一会儿,鲁迅先生也是惜时如金的人,想来不会怪你!”
林语堂也笑着说:“是啊杏佛兄,等树人兄到了我们替你说明,树人兄也会领你的这片心意的!”
杨杏佛笑道:“好吧,那咱们先进吧!”
三人进了研究院,过办公楼,走草地青石板小路,来到后面一座二层西式小洋楼前。廊前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西装背带裤,站在那里正望向这边,双手拇指将胸前的松紧带一绷一松。
三人走到近前,那少年笑着问候道:“宋婶娘、林叔叔!”
宋庆龄没有小孩,对小孩子最是喜爱,.抚摸了一下这少年的头、将他搂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肩:“小佛又长高了,今天没有去上学?”
她松开了杨小佛。小佛笑着说:“今天是礼拜天,以为爸爸会带我去骑马,没想到他说你们今天会来,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呢!”
宋庆龄看了一下林语堂:“哟,你以为我坐了你的顺风车,其实是错的;我以为今天顺便可以看到小佛,还给他带来了糖果,没想到耽误了他去骑马,看来也是错的!”
三个人忍不住又一起笑了起来。
杨杏佛笑着道:“哎呀,大姐,外人都知道你是女中强人、行事直率,只有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喜欢风趣幽默的人!”
他又伸手道:“大姐、和乐老弟请进!”
宋庆龄微笑着说:“是啊,现在的国民政府我看不惯的太多了,对某些人我能忍住不发脾气而是讲道理,已是很好了,哪里会谈得上风趣幽默啊!”
三个人笑着进了屋。
杨小佛叫起来:“不是说周伯伯也来吗,怎么没来啊?”
杨杏佛说:“啊,你周伯伯在后面马上就到!这儿现在没你的事儿了,你可以上楼去看看书,如果自觉勇敢,也可以自己到大西路去骑马!”
杨小佛说:“我都十五了,自然可以自己去骑马了!不过我想去大门口去等周伯伯!”
说完,杨小佛便跑了出去。
三个人在沙发椅子上落了座,女佣端上了茶来摆上。
“小佛这孩子,现在很喜欢树人兄!”杨杏佛笑着说:“记得树人兄初次来家里,小佛见了惊叫‘你便是鲁伯伯’——”
大家又笑了。杨杏佛说:“我又没教他,他便自称鲁伯伯了,后来我才让他改称周伯伯。现在两人关系益好,好些次礼拜天他竟放弃了游玩的机会,让我带他去公租界找树人兄,树人兄还送了他一张小照,上面写着:小佛世兄惠存。”
林语堂微笑道:“想不到不苟言笑的树人兄竟也喜欢小朋友!”
宋庆龄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杏佛,打算几时走?”
杨杏佛说:“我打算坐今晚八点多的火车!”
林语堂从襟内掏出一封信来,欠身递给杨杏佛:“杏佛兄,我给适之兄写了一封信,烦你交给他!”
杨杏佛接过、放在了几上:“好,相信以和乐老弟的文笔定能打动适之兄,起到很好的作用!”
林语堂谦虚地笑笑:“我人微言轻,只能尽一点儿绵薄之力,能起半臂之力便很满足了!”
原来杨杏佛受宋庆龄委托,打算去北平。几个月前,杨杏佛便在北平呆了些时日,他代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促成了民权保障同盟北京分区的成立,说服文化界名人胡适担任北京分区主.席。
在北京分区甫成立的第一件事便是调查政.治犯的情况。杨杏佛和胡适带着宋庆龄的亲笔信先拜访了在北平的张学良,在得到张学良的同意和帮助后,杨杏佛、胡适、及报业巨子成舍我三人,先后调查走访了关押政.治犯的北平陆军反省院和另外两个监狱。
在做了调查后,成舍我在北平自己办得《世界日报》上连续刊登了几期带照片的《我在监狱之所见》系列报道,引起了社会各界很大的反响。这为宋庆龄后面搭救那些共.产党政.治犯和一些因言获罪的社会人士铺好了舆论的前路。
但是胡适受杨杏佛游说,担任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北京分区主.席的初衷是参照西方民权之法,打造一个讲民.主和谐的社会,参观监狱也是本着既使是犯人也有人.权的基本权力、不能受到虐待,对于政治他是不想参与的。至于政.治犯,他认为这便等同于要推.翻政府的反动人员,属于政治问题,是民权保障同盟不应参与的份外之事。他并不了解宋庆龄成立这个同盟的用意其实主要就是在于保护和解救进步人士。
在看到自己的所做所为变成了政治行为,胡适自觉受到了蒙骗,随后写了《民权的保障》一文,刊登在2月19号出版的《独立评论》周刊第38号,里面点出了他的观点:把民权问题完全看做是政治的问题,而不是法律的问题,这是错的!只有站在法律的立场上来谋民权的保障,才可以把政治引上法治的道路,只有法治才是永久而普遍的民权保障!
他又在给林语堂和蔡元培的信里都有这样一句话:如果这样......是决定不能再参加这样的团体了!
看到胡适的文人清流思想已与民权保障同盟的初衷背道而驰,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部决定开除胡适,并在3月4号的《申报》上发表了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