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显声在那边点了一根烟,无所事事地也在随意望着。这也不能怪他,他又不认识赵江生。
郭显声心想,妈的,这沾了大胡子抽烟还不太习惯,刚才不小心燎了几根毛。
中央巡捕房的大门那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但是一直没有看见赵巡长出来。
擦皮鞋的手脚麻利,很快将黄麒麟的两只皮鞋分别擦好了。
“先生,你看一看!”擦皮鞋的递过来了右脚的鞋子。
黄麒麟接过来看了一下:“不错,很好!”
黄麒麟不紧不慢地穿好了右脚的鞋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个铜板递了过去:“刚才逛街走累了,让我在你这儿多坐一会儿,歇一歇!”
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会儿你这儿有主顾来,我就让开了!”
擦皮鞋的接过来一看,是五个铜板,喜笑颜开,纳到围裙的前兜里:“多坐一会儿有什么打紧的——”
他话还没有说话,却见黄麒麟“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原来是赵江生从中央巡捕房的大门里出来了。
赵江生每天早上来到办公室,照例是要在办公室呆几个小时的,因为一般关在拘留室人的家属,大多会这个时候来巡捕房来找他,商量交罚金赎人的事情。
中午赵江生并不在办公室多等候。是你们来求我,又不是我来求你们,拘留室的黑馒头可不是白吃的,你们家属多耽误一天,罚金会往上加的。
看中午时间差不多了,赵江生会到自己管辖的界面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或又新来了哪家商户,享受一下在自己地盘上别人老远便点头哈腰打招呼的感觉。然后去那家常去的洪记茶楼,坐二楼临窗自己固定的座位,一壶西湖龙井、一碟点心,慢慢地品享。
下午他会去自己开得那家商铺转一转,查一查帐,常转着那几个人就不会偷懒了。到晚上就是潇洒的时间了,有约的饭局就去赴宴喝酒;没有饭局就去叉麻将或去戏园子或去赌场,十里洋场大上海,只要有钱,什么开心的乐事没有。
赵江生出了巡捕房,不紧不慢地走着。
黄麒麟站起来后,低头看了一下脚上的皮鞋:“嗯,不错!”
他又坐了下来。他发现自己心情有点儿太急迫了。
黄麒麟侧着身子,看着赵巡长走到了街口,向左一拐往东走去。
他这才站起来,向擦皮鞋的打了个招呼:“走啦!”
“没事儿,多坐一会儿嘛!”擦皮鞋的笑着说:“那,慢走,先生!”
看到黄麒麟向东走去,郭显声快步赶了过来。
两人并肩而走。
黄麒麟说:“就是前面穿黑裯衫的那个!”
“知道了!”郭显声说。
赵江生在马路左侧走着。
郭显声上了马路右侧人行道,大步向前走去。估摸着超过了赵巡长几十米,郭显声穿过了马路。
郭显声又悠闲地往回走。正对面的赵巡长离他有十几步了,郭显声停下了,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支噙在了嘴上,两手在身上口袋拍打了几下。
“哎,先生,麻烦将火借一下!”郭显声笑着对迎面走到近前的赵巡长说。
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递了过去。
赵江生接过烟,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柴。他本来想将火柴递给对面这家伙,让他自己点,无意中瞥见了他手里的烟盒,竟是英国“飞马”,比自己平常抽得烟还高档许多。
这家伙是做什么的?竟抽这么好的香烟。
赵江生看人有钱没钱、有势没势不看他穿戴的怎么样,穿戴的好,那说不定是攒了一年的薪水买的,用来撑体面。有钱没钱,看他平常抽什么烟、吃什么饭,抽烟、吃饭这是天天都要消费的事情,没钱的撑不起来;有势没势看他平常跟什么人来往,跟史量才、莎逊来往的,那即使穿着洗得褪色的长袍,那也不可小觑。
赵江生划着了火柴,郭显声忙贴近将头凑上,右手捂住了火、左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放进了赵江生的右袋中。
郭显声点了一下赵江生的手,笑着说:“谢谢!”
郭显声继续往西走去,快和对面走来的黄麒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成了!”
黄麒麟点了点头:“你先回,等着我!”
“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的!”黄麒麟说,和郭显声擦肩而过。
黄麒麟紧走,赶到赵江生的身后。他拔枪不动声色地抵到了赵巡长的腰眼:“不要动!”
他下了赵江生腰间的盒子枪。
赵江生刚给自己点着了烟、将火柴放进了口袋,触到了口袋内的一个小册子,心里正奇怪这是什么东西,却突然被一把枪抵在了腰眼。
赵江生并没有慌张,这是什么地方,公租界啊,离中央巡捕房不过几百米远。谁这么大胆?
“兄弟!有什么话好说!”赵江生说:“只要不是杀父之仇的事儿,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
“没办法!公务在身!”黄麒麟说:“要不然论起来还和赵巡长是熟人呢!”
赵江生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看见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笑了:“小兄弟,限你三秒钟将我的枪还给我、收了你的枪,或许我会心情好放你走!”
黄麒麟说:“我倒是想放你走,可是我执行的公务不让我这样做!”
“执行公务!”赵江生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但眼中殊无笑意:“小兄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英美租界,你是哪里的,能到这地方执行公务?”
赵江生认定黄麒麟不是租界哪个巡捕房的,要不然在巡捕房能配短枪的,他应该能知道一点儿。
“我跟踪一个替共.党发宣传册的,我刚看见他和你借点烟接头,给了你一本宣传册!”黄麒麟说。
赵江生刚装火柴就摸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觉得怪怪的。他伸手到口袋,掏出了那本小册子。
赵江生看了一眼那小册子,哼了一声、扔到了地上:“这种嫁祸栽赃的小把戏还在我跟前玩!小子你还太嫩,我们是替洋人做事的,洋人对这种事情是不感兴——”
不待赵江生的话说完,黄麒麟的左拳已击在了他的肋部。赵江生一声闷哼,那种痛由表向内冲击,让他站在那里动都不能动,张着嘴缓了片刻,虽然还痛,身子却才象慢慢是自己的了。
赵江生已经许多年没挨过别人的打了,这么多年都是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特别这两年,一般人他都懒得动手,都由手下人来做了。
“捡起来!”黄麒麟说:“赵巡长,你错了,洋人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我们那边可对这种最感兴趣了!”
赵江生暗暗深呼吸了两下,能好一点点。他冷笑了一声:“小子,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就不信你敢在这地方开枪!”
“如果赵巡长不相信,咱们可以试一下,因为我也不太敢肯定!”黄麒麟“卡嗒”一声用拇指打开了保险:“我只敢肯定,如果赵巡长不好好配合,等会儿被路过的巡捕怀疑,那我是绝对要先对着赵巡长开一枪的!”
赵江生就是等着有巡捕房的人过,同他打招呼时,他就可以见机呼救了。
这小子现在不简单了!
赵江生有些丧气地弯下了腰,捡起了那本小册子。
黄麒麟招手叫过了一辆黄包车,他不动声色地收了枪:“上车!”
黄麒麟虽然收了枪,但赵江生经了刚才那一拳,知道自己不是黄麒麟的对手,乖乖地上了车。
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子是巡捕,是替洋人做事的,他能拿我怎么样?现在这小子是嫁祸栽赃、公报私仇,到了他们的地方,他们长官见了我,说不定还要赔礼道歉呢!
黄麒麟一落座,就拔出枪顶在了赵江生的腰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