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素绾与公子墨一直对局到晚膳,且自从输了十子后,便停滞不前,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然而这还是其次,因着她向来不甚热衷此道,故也谈不上什么落差。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对峙时的棋风。至今为止,公子墨表现出来的深不可测的算计也好,真假难辨的温柔也罢,均有迹可寻,留有余地。可他的棋风非但毫无章法,且,且毫不留情。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卿卿为何不食?可是不喜今日的菜色?”说着便将目光扫向如若。
素绾回过神,微笑着道:“回夫君,妾身只是有些倦了。”
公子墨闻言收回目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即又对着窗外道,“千叶,半个时辰,去煮碗鸡汤来。”
如若悄悄松一口气——方才真是好大的压力。
千叶一呆,道:“公子,这荒郊野外的去哪找鸡?”
公子墨不语,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他立马身形一正道:“有有有!属下这就去找。”话落不等众人反应,“嗖”的一下消失了。
素绾微微倾身道:“夫君,不用麻烦了,把召回千叶吧。妾身,妾身觉着现下有胃口了。”
公子墨不答,径自向着如若道:“叫厨子准备碗杏仁茶。”
如若忙恭敬地道:“是,公子。”
素绾暗暗叹息——这人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吧?
“卿卿可还有想吃的?”
“回夫君,没有了。”
公子墨点点头:“元阳至雾州路间无任何城镇村落,卿卿如有需要之处,定当告知为夫,莫要勉强。”
***素绾脸一红,忙道:“是,夫君。”原来早膳和午间小食他都注意到了。这世的身体比她以为的还要娇弱。不过是未像府内那般精细烹饪,居然难以下咽,勉强吃了两口便再食不下。想前世只得些简单的菜物,就能津津有味。更别说今日且不算差的肴馔。这当真应了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娇气……要不是为了迁就她,以江湖人的行事,再不会带着厨子,也没这般讲究。听如蓁说多数是随便捞点鱼虾抑或猎些野物……思及此,她不安地望了望对面之人道:“夫君……”***
公子墨搁下筷子,道:“卿卿有事?”
素绾咬了咬唇垂首低声道:“夫君会不会觉得妾身太过没用?”
公子墨意外地扬扬眉:“卿卿可是在介怀之前的弈战?”
素绾摇摇头道:“不是的。妾身的确不如夫君,所以无甚可介怀。妾身,妾身指的是方才之事。夫君已带了厨子出门,可妾身仍是……不仅耽搁夫君的行程,还增添了麻烦。妾身,妾身实在羞愧。”
默了会子,公子墨淡笑着道:“卿卿不必如此小心。你是言氏的嫡女,阁老千金,自幼便是千娇万贵的长大,没得嫁到墨氏,嫁给我,反而委屈了。呵护你,疼惜你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更何况我还向岳祖大人,岳父大人起过誓,定会好好待你。卿卿勿需多虑。”
素绾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不多时千叶归来,手上还拎了只巨大的七彩——鸡?
如若端着茶,疑惑地道:“千叶,公子不是说要鸡汤吗?你这是……”
千叶搔搔头:“这么晚了实在寻不到鸡,我就去山里抓了只野鸡。应该也可以吧?”
如若“哦”了下,道:“大约行吧。你拿去问问公子。”
千叶看了看她吞吞吐吐地道:“如若姑娘,你不是正好要送茶吗?不若顺道帮我问问?”
意思是要让她先挡着?如若颇有些无语。正待说话,公子墨的声音蓦地传来:“千叶,鸡汤炖好了吗?”
***千叶闻言身形一僵,如若投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自掀了帘入内。无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蹭到右边的车窗,小心翼翼地道:“禀公子,属下未能寻到鸡,只抓到个野鸡,公子您看……”语罢,屏住呼吸听着车内的动静。但听车内素绾笑着道:“夫君,野鸡炖汤不仅比一般的鸡鲜美,且最适合寒冬腊月进补,于脾胃、食欲均有良效。千叶果然办事稳妥周到,怪不得夫君会特特差他前去。”***
公子墨听后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还得好好褒奖褒奖千叶?”
素绾道:“一切均凭夫君做主。”
公子墨颔首,旋即朝外道:“既然如此,那好。千叶。”
千叶忙答应一声。
公子墨转头对着素绾笑意不明地道:“我就赏你至雾州前,每日抓只野鸡来给夫人进补。”
***千叶半张了嘴,“啊”了一声。素绾无奈——不知哪里又惹着他了,这叫什么赏?看来自己日后还需再谨言慎行些。这男人还真是喜怒无常的很。好在千叶的性格跟敛心差不多,应不会生出其他想法。虽说如此,过后还是要让如蓁去探探口风,免得……正犹疑地唤了声“夫君”,便听车窗外忽欢快地道:“公子,您真同意属下每日都去捉?”***
素绾一愣目露诧异,公子墨笑看着她道:“就当是夫人赏你的。”
那边立时欢呼了一声,大喊道:“多谢公子!多谢夫人!属下这就去熬鸡汤!”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素绾不解地向着对面之人道:“夫君,千叶这是……”
公子墨随意地道:“没什么。千叶的一个嗜好罢了。卿卿方才似乎有话要说?”
嗜好?该不会是捉野□□?这未免也太……“回夫君,妾身想说鸡汤熬好后,夫君不若也喝一碗,余下的千叶他们和如若、如蓁也可分些。”
“就依卿卿之言。”一时,鸡汤炖好,先盛了两碗送至车内,而后由几人分食。
千叶心满意足地咬了口众人不爱的鸡腿,唇齿不清地喟叹道:“有夫人在真好!”
飞花白了他一眼:“啃你的腿吧,这么多话。明天记得顺便猎些别的来。好久没吃那些烤物,怪馋的。”
千叶“哼”了声:“想吃自己跟公子说去。我才不抓!公子只吩咐逮鸡,可没吩咐这些。你……”一语未了,倏地飘来一记暗器,他忙拽着鸡腿躲过,愤愤地道:“飞花你做什么!”
飞花惬意地喝了口汤,道:“不做什么,就是看不惯你那副嘴脸!”
“你!”
飞花不惧地道:“想打架?”
千叶撇撇嘴:“要不是有些药还未送到,公子又下命令到雾州前不准滥用,哪个还怕你不成!”
飞花蹙眉:“怎么,这次雾州之行很是凶险?”
一边的揽思摇头:“不是凶险,是为了必要时对付老庄主的招数。”
“招数?老庄主还会对公子和夫人出手?”
揽思纠正道:“不是公子和夫人,而是夫人一人。”
千叶蹿过来鄙夷地道:“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龙啸山庄前任庄主竟然会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不怕传扬出去让江湖人听了嗤笑他晚节不保。”
揽思抽抽嘴角:“你当老庄主是白痴吗?怎么可能对夫人出手?”
千叶纳闷地道:“不是?那公子让我留着药作甚?”
飞花思量了斯须,不信地说:“公子该不会是为那事做准备吧?”
揽思点点头。飞花咂舌:“公子还真是……不会是打算直接将那些人给……”揽思抿抿唇:“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千叶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狐疑地道:“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飞花斜了他一眼:“你么,只要守好那些药便成,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反正以你的脑子也管不了。”
千叶瞬间炸毛:“你说什么?!”
飞花挟出一枚暗器,凉凉地道:“也不知这新得的蛛魄效果如何。据说千机师傅尚未有闲暇炼制解药,不如千叶你亲自体验体验,研究下解毒方子如何?”
千叶听毕黑着脸“蹭”的一下弹出老远——改日一定要找个机会同夫人说说,让这样恶毒的家伙留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绝对的危险!
***夜入更天,然马车内的素绾却全无睡意。因是隆冬,耳边连虫鸣都不闻,只余呼呼的风啸声。今日积雪尚未化尽,路上前行还颇有些艰难,也不知大哥和煦弟到了哪里,现下如何,可也有暖暖的鸡汤喝?大哥和煦弟……她原以为距分离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按着风俗,远嫁之人娘家送亲的要待上一个月,再不料这日来的这般快。才三日,她连自己屋中的事都尚未熟悉,每日也只得那么点时间相聚,她还未适应墨家,就离开了么?为何偏偏轮到今年去雾州,为何要是一个月?回来后便唯有她一人了是吗?突然觉得四周好黑,好闷,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这时,腰上忽一紧,随即清朗男声自头顶传来:“卿卿怎的还未睡?”***
他醒着?不对。方才的呼吸声分明匀称了。应是她的叹息影响的吧。听说习武之人要比寻常人警觉,稍稍微些动静便可立即清醒。她轻“嗯”了声,道:“不好意思,惊扰夫君了。”
公子墨顺着她的发道:“不会。卿卿在想什么?”
***声音如此温柔,是不是说明她可以依赖下?就这一刻吧,这时的她真的有点累了。与亲人离别的惆怅,对未来的迷茫……那个冷静从容端庄稳重的千金小姐偶尔也需要歇歇。只一下,真的只脆弱一下,应该也无妨吧?想着,她不自禁的贴紧身下之人,喃喃道:“夫君,你说大哥他们现下到哪儿了?”***
“应还未出元阳境。算着脚程,刚进河谷。”公子墨闲聊般地道。
素绾闭上眼轻轻地道:“是么?倒是比来时快了不少。”
公子墨道:“少了这么多人和箱物,自是该快些的。”
“夫君……”
“什么?”
“没事。困了。”她方才差点儿脱口而出会不会有回门,即便心中早已有答案,仍是抱有念想么?原来她对言氏是如此深刻的依恋着……
公子墨合上眼:“嗯。那便睡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