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澈这句话说得甚是理所当然。
但顾钰知道,这一个“见”字绝不是他说得这么简单,见过以后,有可能便是威胁,甚至是软禁。桓温现领荆州刺史,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整个长江上游皆为其军事基地,如果非有重大事情,桓温绝不可能会孤身回到健康,故而他此次回都必须另有所图。
顾钰也听说过天子欲收兵权将其召至健康台城参政朝廷之事,而面对朝廷忌惮的桓温又会怎么做呢?
一念至此,顾钰脑海里灵光一闪,是了,便是这个时候,桓温移镇姑孰,在那里操练出了一支强大的北伐军队,遥领扬州牧,从此朝廷政令实施几乎都要由他来作决策,而自此以后他便是架空天子,遥领朝政,天下贤士都以他为尊,以能入西府为荣!
桓温想夺江山,同时也想留下美名,故而贤士的支持对他犹为重要,同样,要想屯养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其经济实力也不可或缺。
所以,正如谢玄所说,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她手中那一笔丰厚的嫁妆!
顾钰一声冷笑,道:“我为何要去见你父亲?以何理由?以什么身份?”
见她态度冷淡,桓澈眸光中微微一闪,方才从容道:“顾氏阿钰,我知你擅辨,但现在我不想与你辨,我也不想再次白费力气的到你顾家去提亲,据我所知,如今各大门阀士族对你都有了觊觎之心,所以最好的方式是,我带你去见我父亲,等见过之后,一切皆成定数,我再到你顾家去送聘礼!”
说到这里,他竟然还补充了一句,“阿钰,我欠你的一定会还你!”
最后的一句话让顾钰微微有些怔忡迟疑,不过也仅仅停顿了一刻,她便冷笑道:“所以,桓郎君是道理说不清了,就开始要采用暴力手段了?”
不待桓澈反应,顾钰再次转身上马车,却在这时,身后似有人影袭近,顾钰耳尖一动,也在霍然一动间,手中锦盒啪地一声落地,那支镶着八颗珍珠的凤簪便落在了她的手,并随着她人影一动,直刺向了对面向她走过来的桓澈。
“桓澈,你不要逼我!”
突见一支金簪袭来,桓澈的瞳孔也猛然扩大,似乎不愿相信,又似乎略有愤怒,可所有的情绪也不过是一瞬间,他便陡然身子倾斜。
两人身影重合的一瞬间,那支金簪也只从他耳边划过,与此同时,顾钰的另一只手也与桓澈的手臂狠的撞在了一起,凌厉杀气涌动,此时的顾钰竟似感觉到周边似有锋锐的剑气朝她袭来。
这兔起鹘落间,桓澈陡然袍袖挥起,一股劲风便似拳头一般击向了她的胸口,顾钰猝不及防,猛然退身,向后滑开数尺,方才站定脚步。
而就在此时,她抬起头来一看,竟见一个身着胡服的少女正手持长剑站在了桓澈面前,而更让她诧异的是,此时少女手中的剑正被桓澈夹在两指之间。
“放肆!”
趁着这个空档,顾钰转身便跳进了马车,亲自策马向着官道上飞驰而去。
那少女似乎还想追,却在桓澈的一声喝斥下停下脚来。
“别追了,让她去!”他道,然后厉声问少女,“谁让你出剑的?”
少女便跪了下来,目光冷定的答道:“殿下,阿虞身为胭脂军的领袖,其职责便是保护殿下的安全,如有人欲伤你,阿虞必置她于死地!”
“你的职责是听我的命令,别忘了你当初来投靠我时所立下的誓言!”
“可是殿下,那位顾十一娘……”
“除了我,谁也不能伤她!”桓澈一语打断,然后又看向她道,“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殿下!”
“可是——”
阿虞还要说什么,忽见桓澈止步,眸光中已有浓浓的愤怒,这才住了嘴,颔首答了声:“是!”
她话刚应完,就见桓澈忽地蹲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支金簪,而这支金簪赫然便是刚才顾十一娘所落下的。
……
桓澈被顾钰行刺的消息很快便传至了桓府,彼时,李氏正与桓温温存着,忽听此消息,惊得是花容失色,勃然大怒,不禁梨花带雨的向桓温肯求道:“将军,你听,那顾十一娘真的不能嫁给澈儿,妾已是听说,她不止一次刺杀澈儿了,若是真将她娶了回来……”
桓温闻讯也是惊骇不已,但毕竟也是久经杀场的将军,不至于如妇人一般大惊失色,微微叹息一声后,他将李氏扶了起来,极温柔的劝道:“卿卿莫急,澈儿不是没事吗?不过一小姑子而已,如何能伤到我儿?我们且听澈儿回来怎么说?”
李氏眼中的泪更汹涌了,禁不住哀哀泣泣道:“可是一次两次是能躲过,以后若真同床共枕朝夕相处,澈儿若对她动了真情,还能防得住吗?”
桓温听罢便笑了,竟是反问道:“那卿卿委身于我后,可曾想过要杀我?”
李氏便是一怔,眼中差点暴露心虚,对于这个灭了她国家的男人,她心中若无一点恨肯定是假的,可是恨又如何,她一个妇人无权无势,掀不起什么风浪,唯一的倚仗也只能给他生个儿子,然后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自己儿子身上。
索性这些年来得桓温宠幸,她也暗中培植了一批属于自己的亲信,但这些李氏自然不想让桓温知道,陡然被问起,还真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含笑答道:“怎么会,将军已是妾的夫君,妾再怎么愚蠢也不会做出弑夫之举,何况将军对妾如此宠爱,妾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那不就是了,卿卿与我之间,国仇尚且都能化解,那顾十一娘与澈儿之间又能有什么仇恨比得上国仇,一旦她成了澈儿的枕边人后,到时候也就舍不得了!”
说着,桓温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心中却是想着:看来这位顾十一娘还真是名不虚传啊,文能擅辨,可为家族提高清望,武能上战场,澈儿若是真有这样的一个女子相助,我桓氏交到他手中断然不会有颓败的一天!
只是这性子倒是有些烈,不过再烈的性子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女人还不都一样,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这般想的时候,门外传来声音通报,道是桓澈已回到府中。
桓温便立即叫人将桓澈叫进了书房。
桓澈便向桓温施了一礼道:“父亲,幸不辱命,太后赐给她的凤簪,儿已得手,想来她也定然不会与皇室联姻!只是现在还不能将她请到我桓府之中。”
桓温便问:“为什么?”
桓澈答道:“她若真进了我们桓府,得到父亲的赏识,必然会引来杀身之祸,至少庾氏门阀便不会放过她!”
“澈儿是怕她死于他人之手,却又让我们桓氏背负上一些骂名?”桓温又问。
桓澈便正色道:“是,父亲,如今这小姑子在健康颇有了一些名气,她若因进了我桓氏之门而遭遇不幸,这对我们桓家来说并不是好事。”
“那你是否还想娶她?”
桓温这般问的时候,李氏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正想要插上一句话来,却听桓澈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娶!父亲,儿必娶她为妻,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桓温又问。
桓澈便答道:“待她名声大盛之后!”言罢,他又道,“父亲,明日秦淮河畔的清谈宴会,想必她会现身,父亲若想看看她是否真有才能,便可到清谈宴会上一观!”
桓温思索了一刻,便含笑点头。
桓澈回到房间后,忽地又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立即又叫了阿虞过来,吩咐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在回去的路上必然会遭到人暗杀,快派人去追踪她,保她安全!”
阿虞的眼中便露出惊诧和不愿之色。
桓澈又道:“我说过了,除了我,谁也不能伤她,她不能死在别人手中!”
……
而此时的顾钰策马在官道上飞驰时,果然在经过一片树林中,遇到了一起刺杀,刺杀的人并没有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