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热锅溢出了水,鸢也蓦地回神,下意识去揭开玻璃盖,猝不及防下被烫了手,她猛地放开,盖子落地。
老婆婆听见动静走过来:“哎呀!囡囡,你小心点!”
她马上拔掉了电,用夹子将纸盒牛奶拿出来,一边帮她剪开包装盒,一边说:“囡囡,有什么事情你叫婆婆,婆婆帮你弄,你月份大了,要更加小心了!”
鸢也看着地上有了裂痕的玻璃盖,隐隐约约的,好像在昭示着什么,她低语道:“我想回家了。”
老婆婆转头:“囡囡,你说什么?”
鸢也攥紧了手,那一刻心上像被人填满了棉花,不重也不轻,她咽了口水,到底是硬不下心,又退了:“……算了,再等等他吧。”
也许忙完了,就会来了。
元旦那天下了雪,陈莫迁又来了村庄,看到鸢也还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身下铺了软垫,大红的颜色,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虚白。
他看了很久,她都没有发现,眼神一直落在虚空中,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陈莫迁走了过去,蹲在她的面前,握着她冰凉的手:“鸢鸢,跟小表哥回家吧。”
他的语气多心疼,这是他们陈家唯一的孙女,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变成了这样?
“这个孩子你想生下就生下,我和大哥都会帮你,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不会让他被任何人看不起,他会是陈家的孩子,你也轻松。”
鸢也低声说:“大哥会生气的。”
陈莫迁抿唇:“我们再生你的气,难道舍得真的打你?”
他们都是嘴硬心软,鸢也知道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不觉,她在村里住了五个月,这个孩子已经八个月大了。
尉迟没有来,只言片语的信息维系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像风筝的那根线,既牵扯着,又岌岌可危。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又为什么坚持?想了很久,想出来了。
大概是灯红酒绿里,他笑着问了她的名字。
大概是生死逃亡里,他扑在草地里,眉峰沾着露珠说“陈时见,我喜欢你”。
大概是五百莲花灯里,他在桥下看她的眼神,还有那晚伴着《春香传》里的唱词,“百年一日如今宵”,他在她身体深处烙印下的痕迹。
鸢也声音很小:“我再,等等吧。”
好傻的囡囡。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还没有到大寒,雪厚就没过了脚踝。
鸢也坐在一辆电动三轮车里,一只手紧抓着铁护栏,催促着师傅:“可以再快点吗大叔?”
“已经很快啦!再快车就要翻嘞!”大叔腹诽,要不是收了她两千块钱,他才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拉她去城里呢!
鸢也手里握紧了手机,还没有熄灭的屏幕上,是白清卿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和迟现在就在别墅,你要过来吗?”
她要去,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她应该去。
三轮车开了两个小时,终于把她送到了山脚下,但因为雪太大,盘山公路已经封了,想上也上不去,大叔是村里人,好心地说:“上不去,要不我拉你回去吧?”
鸢也紧紧盯着前面这条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路,摇头:“我不回去。”
等了五个月,她总得……总得要个答案吧?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鸢也不顾大叔的劝阻,执意越过警戒线,徒步朝着半山别墅走上去。
走了多久呢?她也没有去计算,身后是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脚上穿着雪地靴,脚踝也被冻红了,她气息逐渐微弱,甚至有了一阵喘不过气的感觉。
等走到别墅前,她已经摇摇欲坠。
别墅里开着灯,是有人在的,她迈着快要举不起来的双腿走进去。
这栋房子乍一看和她走时一样,细看才发现不同,地毯换了,窗帘换了,连那架钢琴也换了更好的牌子。
她恍惚了一下,游魂一样上了二楼,听到了笑声。
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她眼睛有点疼,好像是在雪地里待久了,被光线刺疼了,她闭了闭眼睛,再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是白清卿的房间。
推开。
浴室的玻璃门倒映出了男女纠缠的影子,那么愫,喜新厌旧。
厌旧,厌恶。
就是厌恶了。
他早就告诉过她。
尉迟最终送了她去医院,八个多月是早产,她又在雪地里那番折腾,现在要剖腹才可以安全生下孩子。
鸢也被送进产房时,看到尉迟跟在移动病床后面,脚步不疾不徐,很是优雅,没有被任何人与事乱了章程,好体面的尉家大少。
剖腹产是要麻醉的,但是鸢也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很强烈的危险,竟硬生生地醒了过来,她倏地一下抓住要为她输液的护士的手:“我孩子呢?”
护士愣住了,一是没想到她能醒,二是她此刻的表情很吓人,惨白的脸色,通红的眼睛,像失了魂魄的女鬼。
鸢也咬着牙,嘶声问:“我的孩子呢?!”
护士才愣愣地道:“被送你来的那位先生抱走了。”
鸢也的眼睛一缩,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不顾刀口刚刚缝合,直接下床,扶着墙追了出去。
“孩子,孩子……”
她追到医院门口看到要上车的尉迟,他手里就提着一个保育箱,她瞳眸一缩,大声喊:“尉迟!”
尉迟顿了顿,停下来,回头,淡淡地看着她。
鸢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抓着他的衣服,一瞬间说不出话,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腹部的伤口横纵裂开,痛感遍布了全身,一开口泪水决堤:“你把孩子还给我,孩子是我的……”
“你和白清卿还会有别的孩子,我只有他,你把他还给我!”
尉迟道:“他是尉家的孩子。”
不,不是,是她的孩子,是她怀了八个月多月的孩子,是陪着她在乡下守着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的孩子,是她的。
鸢也摇着头,紧抓着他的手腕,发现他的手串没有戴了,果然是物是人非,她哽咽地说:“尉迟,求你了,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他……”
尉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她:“时见。”
“我留着你到现在,就是为了等这个孩子降生,你不要不懂事了。”
就是为了等这个孩子降生。
原来如此。
他哄她,骗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心甘情愿地留在乡下养胎,都是为了等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再踹开。
尉迟甩开了她的手,鸢也跌倒在了雪地里,身上是雪也是血,红白交错,狼狈不堪,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弯腰上车。
鸢也爬起来,拼了命追在车后面:“尉迟——”
路上的人都在看她,看一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在追车:“尉迟——!”
她忍着刀口的疼整整追了一百米,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汇入车流里消失不见:“尉迟——!!”
鸢也扑倒在雪地里,心跳,呼吸,都停止过,她看着雪落进她眼睛里,冻得她失明。
世界一片黑暗。
……
四月酒吧相遇。
五月心意相通。
六月意外怀孕。
七月裂痕初生。
八月避入村庄。
九月等他来接。
十月答应再等。
十一月失去联系。
十二月垂死挣扎。
一月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喊出的名字,是她磨灭不去的,入了骨髓的痛和恨。
接着雪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冷还是那么冷,不过那年雪地里狼狈不堪的女人,一转身间,就成了如今红唇绝艳的沅家家主。
鸢也看着那边听入神了的南音,一笑无温度:“我的故事讲完了。”
南音嘴唇蠕动:“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失忆的?”